| 走错路的人 |
穿得干净利索,手推车上摆放着一个整齐的大袋子,像个出来买完菜归家的人,一切正常。不正常的是,他并没有家要归去。
年轻时家境较好,拥有城市身份,被分配到乡下工厂里做工;娶了一个那里的女孩,一个觉得他条件还不错的女孩;
后来为了调回城里,失去了工厂里的工作;妻子和女儿无法调回来,离婚;
在城里一时无所谋生,听从人建议去做了倒卖火车票的黄牛贩子,他觉得这是正常的营生,好多人都在做;
没多久被抓,进了监狱,3年。
出来后,不认识3年前的自己也不认识3年后的世界,依然一无所长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就像是被风吹掉的落叶,沿整个城市追波逐流。兄弟姐妹把他当成瘟疫,嫌弃地塞几百块钱随便打发,决心不再去找他们;
给养狗厂喂狗,屡次被咬伤;
给人当门卫,日夜轮流转;
工地上扛重力,渐渐体力不支…
一晃好多年,只够温饱。
于是,走上了街头拣瓶子生活。
早上5点钟要起来,因为睡的桥洞有人要打扫卫生;晚上11点多才能回去,因为那个时候人群才散去。倔强的每天都要在公共卫生间里刷刷牙洗洗脸,说不能让路过身边的人觉得自己太邋遢。他内心里,依然是想念那个20岁时穿着衬衫的自己吧。整个白天就在街头沿着垃圾桶的分布路线走啊走啊,悄悄地掀开悄悄地离去,热了累了就坐在路边思考人生:他曾经,很好。
他说没有想到此生会因为那样而进去,而出来后的那种无所归宿、背负的印记、和身边人的疏远,让自己如深陷冰雹区,发自内心的寒冷。可能是报应吧,自己当年为了回到城里抛弃了妻女,也该尝尝这种被抛弃的滋味了。
他说自己如果当时知道那样是违法的,一定不会干,年轻不代表愚蠢,但代表着某种程度上的冲动和着急;
他说自己如果现在再年轻10岁,体力尚好的话,一定会去继续找份工作,而不是选择街头流失;
他说往后10年已经定型,很难翻身,活一天是一天。他就是那个在冬天的大雪纷纷中坐在桥洞下冻得哆嗦时问自己“我们这种人为什么还要活着?”的老者;
他说见过好多像他这样的人明明身体不好不能喝酒,偏偏硬生生地灌下很多,为的是到达死亡,解脱;
他说那些年纪轻轻在街上游荡的人让他十分想不明白,也介绍过好多人去做一些体力活,有吃有住很安稳,现在常常回来看他;
他说还可以在那里再找到他,他每天下午5点钟都会坐在那里休息,颤巍着掏出身份证,上面有他的名他的姓他的家庭住址、用以证明他所言说的都是真的。
那一天,他感冒尚未痊愈,体力虚乏,坐了好久好久,说想女儿了…
他当年抛弃的,后来都成为自己误入歧途的理由。
至少,他从不敢问自己更后悔哪一件事。
一生如一张白纸,是一种奢望,总要在上面涂涂抹抹画点什么…
他说他没有画好,往后都没有机会画好了。
那一天,没有风,夕阳把天边烧了一个洞...
他抬起头,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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