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啦呜啦”山梁上响起呜咽的唢呐声,
在上空飘荡,
传出去好远好远。
长长的送葬队伍后面踉踉跄跄跟着一位五十多岁的妇人,
妇人的后面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小伙子。
妇人每次将要倒时,
小伙子都会赶紧去扶她,
可是站稳后的妇人又挣脱小伙的手去追送葬的队伍。
过两天就是七夕了,
情人相聚的日子,
或许……
可是,现在这对纠缠了几十年的“恋人”却阴阳两隔了。
去世的人叫沈军,
与妇人是一个村的。
年轻的时候她们曾经一对恋人,
一对人人羡慕的恋人。
可是他们却没有像爱情故事里那种成为眷属。
那一年,沈军19岁,
当了一名解放军,
在走的前一天晚上,
俩人相约来到村口的河边,
河水哗啦哗啦地流着,
像两个人窃窃私语的情话,
没完没了。
“我每年要给你做五双鞋子,然后寄到部队。”
“不用,部队要发鞋子的,
看看你满手都是老茧,你给我写信就好。”
……
沈军在部队当了名侦查兵,
有时候去深山老林几个月回不了营地。
但是,沈军的心里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玲玲。
每次回营地他都会第一个冲到传达室,
找自己的信。
枯燥乏味的军营生活信成了他的调味剂,
每次他都是收到信最多的那一个。
可是有一次沈军执行任务回来,
却只收到一封信,
一封字写得歪歪扭扭、
信纸皱皱巴巴的信,
信的内容都是以前常说的话,
好好干,争取提干。
可是沈军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沈军一下子就慌了,
可是他不知道怎么办?
军队在执行训练任务,
不能随便离开部队。
写信太慢了,
发一封电报过去,
三天里没有一点消息,
第四天如果再没消息,
他又得离开营地了。
沈军彻夜未眠,
在部队集合前,
电报来了,
是他弟弟来的,
只有六个字,
“一切平安勿念”。
再回到营地便不再有来信。
弟弟说,没事,
玲玲姐忙着地里的活没空写信,
沈军满腹怀疑又没有办法。
等到沈军允许探亲的日子已是半年以后。
他匆匆踏上火车的一刻,心里像一团火。
家里一切平安,
可是玲玲却已嫁人。
她的手残废了,
半年前,
在家里用大铡刀切草时,
把手指头切去四根,
虽说接上了,
但是却不如从前灵便。
玲玲怕沈军担心,
就叮嘱沈军的弟弟不要告诉他,
后来又怕连累他,
就匆匆嫁了人。
临嫁前,
她把做好的一捆鞋子送到沈军家。
沈军搂着那一捆鞋子呜呜地哭了一晚,
第二天便离开了家回了部队。
三年后,
沈军转业回家,
接着就相亲结婚。
再接触时,
是沈军当上村里的支部书记时。
沈军第一年当上村里的支部书记,
第一个任务是收农业税,
这是个棘手的问题,
从老百姓手里要钱,
谁都不愿意。
党员带头,交了一部分。
然后是党员亲属带头,
又交了一部分。
然后是职工的家属带头,
又交了一部分。
然后是有上学孩子的家属带头,
又交了一部分。
最后全村就剩十来户了,
干部就分组一户一户地去走访。
最后沈军和另一个干部走到玲玲家,
三间土坯房,
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子光着屁股在院子里玩泥巴。
沈军走到那个屋里,
除了一张旧式的方桌,
两把椅子,
再没有什么家具。
玲玲听明白他们的来意,
只是很谦卑地望着他们,
没有说话,
玲玲的男人是个老实人,
他拿出家里仅有的二十元递给沈军。
沈军没接,总共是一百多元,
玲玲的男人尴尬地伸着手说:
“先欠着吧,就这些了。
等明年开春我去外面找点活干,一定还上。”
“都是这么说,你不行就去外面借借。”
另一位干部说。
“要能借上,我们早借了。”
一直不开口的羞涩地涨红着脸玲玲说。
“我借你,等有钱了再还。”
沈军说完就走出了这个小院。
玲玲男人感激地赶着送他们。
再后来,
村里再不收农业税了,
大家好像也就把这件事忘了。
偶尔在街上遇到,
俩人打声招呼就过去了。
再后来,村里人好像一下子都富了,
村里好多人家都盖了新房。
沈军也老了,
自己的妻子也得病去世了,
自己也当了爷爷。
再后来,
村里一下子多了好几个洗煤的露天工厂。
小山村里一下就热闹了起来,
呜呜的大卡车,
带着尘土烟雾,
一辆辆地开进来,
咔咔咔的机器声彻夜不断。
村子里的空气到处弥漫着煤灰,
就像是煤区,
地里的庄稼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黑土。
村子里的几个老党员找到沈军,
不能再让这帮年轻人干了,
再干咱们这要出事了,
这帮老人们,咳嗽着说。
以前咱们这山清水秀的,现在……
沈军带头去找乡长、县长,
可是他们为了增加税收,没人理他。
“沈叔,给你,是不是缺钱?你就别管了。”
玲玲的儿子找到沈军说,
“我开的洗煤厂一年赢利六七十万,
你这找来找去咱不就关门了。”
他见沈军没搭理他,
又说:“沈叔,你和我妈的事,
我知道,我爸也去世几年了,
你只要不再去告状,
你和我妈的事,
我双手赞成。”
“滚!”沈军气得浑身发抖,
把钱扔给玲玲的儿子。
沈军坐在河边,望着他那只奶羊,
羊无精打采地啃着地上蒙着一层黑土的小草。
“快来人啊!有人掉到河里了。”
沈军大步朝呼声处奔去。
一个小孩露着半个脑袋在水里扑腾,
沈军衣服都没顾上脱,
跳到了河里。
这几年一直干旱,河里没有水,
人们盖房子挖沙,
挖了几个大坑。
前几天下了一场大雨,
河里又涨满了水。
沈军使出全身的力气把孩子拖上岸,
浑身便没有了一丝力气,
真的是老了,
当兵那会,
他可是全连的标兵。
当人们把沈军捞上来时,
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叔啊,你醒来吧,
我答应你停了厂子。”
玲玲的儿子放声大哭,
救上来的是他的儿子。
送行的人们到达墓地,
把棺材缓缓放到挖好的坑里。
人们拿着铁锹一点一点填着土,
世者入土为安。
“等等。”远处飞驰来一辆摩托车,
车上跳下沈军的大嫂,
她怀里抱着一捆新鞋子。
“把这个给他带走吧。
这是他的心愿,
我们在收拾他的东西的时候找到的。”
站在队伍里的玲玲一下子晕了过去。
原来爱竟是这样的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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