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城的郊外有很多狐狸,时常会变作小孩子,或者变成美女,往来于道路之上,迷惑过往行人,人们大多都知道有这回事,因此也不会感到惧怕和惊怪,只是每每互相提醒,不要被狐狸欺骗而已。从前有一个人,不知道他的姓名,好像是个儒生,而颇倾慕古时豪杰行侠仗义的事迹,因此身上一直佩戴着一把剑,性格也粗放豪迈。一天他偶然路过郊外,见到一个少年站在道边,挥舞着手臂呼喊他,像是和他认识一样,儒生疑心此人是狐狸,姑且走上前去,问他有什么事?
少年道:“您的剑锋利吗?”儒生笑着回答:“就是古代的莫邪剑也超不过它。”少年又问:“那它杀得了人吗?”儒生脸色大变,问:“此话怎讲?”少年道:“我兄长不幸被歹徒杀害,死状凄惨,我每天都不住哭泣,想要报复,心中怀着无穷无尽的仇恨。如今想要借您的剑一用,径直找到那人,将剑刺进他胸膛里,即使自己也会旋即丧命也在所不惜。”
儒生听了他的话,既怜悯他的遭遇又赞赏他的勇气,说道:“你这样年少,却想要做如此的大事,实在是勇敢!但你的仇敌一定也是一个凶猛强悍之人,你既年轻又弱小,怎是他的对手?”少年道:“和您说实话,我不是人类,是狐狸。我颇懂得幻术,智谋也不比别人差,为何就说一定不成功呢?”儒生道:“既然如此,我固然不会吝惜这东西。”于是解下剑来交给了少年,少年接过剑,拜谢而去。
过了十几天,夜里,儒生住在客店中,烛光下忽然冒出一只狐狸,儒生问:“是之前的那个少年吗?”狐狸回答:“没错。”儒生又问:“你的事成功了吗?”狐狸道:“先别管这个,今天来是有别的原因。您如果有富余的钱,可以借给我一点,就是莫大的恩惠了。”儒生问:“你要钱有什么用?”狐狸道:“用来买柴火和米。”儒生听了愈加不解,但不管再问多少遍,狐狸也不肯明说是怎么回事。儒生也没有刨根问底,拿出几贯钱给了它,狐狸收下钱就离开了。后来又过了十来天,狐狸又来要钱,儒生也给了,但已略微有些不高兴,等到下次狐狸再来时,儒生终于发怒道:“你所说的要为兄长报仇,到底有没有这回事?不会是编出了这番话来欺诈钱财吧?”狐狸道:“兄长的仇岂会有假?屡屡向您借钱,也实在是迫不得已。”
狐狸于是讲到,那天得到剑后,夜里便潜入了仇敌家中,见只有西边房间还亮着,从窗户向里张望,见屋中只有一个小女孩,不过六七岁的样子,垂着脚坐在床边,正捂着脸在哭。狐狸于是从门缝间进到里面,女孩见到狐狸,丝毫都不害怕。狐狸问道:“从前住在这里的那个大胡子哪儿去了?”女孩回答:“他是我父亲,几天前已经死了。”狐狸这才知道眼前人就是仇敌的女儿,她父亲平常从没有生过病,追逐捕捉起野鸡野兔来,矫捷得像飞一般,而忽然在一天之内就暴病而亡,死后他的两个弟弟操办了他的丧事,之后平分了他的家产,但对于他留下的这个孤苦无依的女儿,却完全不放在心上,只把她独自丢在了这空房子里,等狐狸来时,已经两天都没吃过东西了。
女孩边哭边说,声音非常哀凉酸楚,狐狸听了也不免心生恻然,于是自己走进厨房为女孩做了顿饭。女孩吃完东西,狐狸刚要离开,女孩就上前抱住狐狸的腰不肯让它走,也不说话,只是不住哽咽而已,狐狸终究没忍心抛下她。后来便一直留在了女孩家里,女孩每天的饮食,穿的衣服,都是狐狸一人操持,没多久钱就不够用了,所以才好几次向儒生借钱。
儒生听了狐狸的讲述,赞叹良久,后来忽然问说:“那我的剑在哪儿?”狐狸道:“还没和您借钱时,就已经先被我典当掉了。”儒生于是非常得不高兴。狐狸也很愧疚,说道:“实在是因为窘迫得没有办法,所以不得不这样,并不敢轻易抛弃您的东西,如果确实会因此被您厌恶,我愿意这就把剑偷来还给您。”儒生连忙阻止道:“你省省吧,难道我会为了那一段铁家伙,而陷你于不义吗?”于是又送给了狐狸很多财物,狐狸连连道谢,再拜而去。
几个月后,儒生忽然梦到了狐狸,双手捧着剑还给他,并说道:“那女孩已经被她舅舅收养了,以后的生活不用再担心了,她舅舅念在我照顾她还算勤劳,所以送给了我些钱,我没有一毫私吞,全都用来赎您的剑了,如今终于可以将它物归原主。”儒生醒来后,果然见到自己原来的那把剑就挂在墙上。——《废眠谈怪录》
原文:
安城之郊多狐,时幻作童幼,或为美女,往来道途,炫惑行客,人多知之,亦不惧怪,但每相诫,无受其欺而已。旧时尝有一人,失其名姓,盖是儒生,而颇慕古豪侠之事,常佩剑不离身,性亦放迈。一日偶过郊外,见一少年立于道旁,摇手呼己,若相识者,儒生意彼为狐,姑往就之,问欲何为?
少年曰:“君剑利否?”儒生笑曰:“古之莫邪,不是过也。”少年又问曰:“能杀人乎?”儒生变色曰:“何谓也?”少年曰:“吾兄不幸为凶徒所害,罹祸甚酷,吾日泣血思报,茹恨罔极。今欲借君之剑,直往剚彼胸中,虽己身旋丧,无所顾矣。”儒生闻之,哀其事而壮其意,曰:“以子年少,而欲为此大事,一何勇哉!然子仇敌必亦悍劲之辈,子之幼弱,如何当之?”少年曰:“实告君,吾非人,乃狐也,颇解幻术,智略亦不出人下,何遽言事必不成?”儒生曰:“若然,吾固不惜此物。”因解剑授之,少年拜谢而去。
阅十余日,儒生夜宿店中,忽有一狐出自灯下,儒生问曰:“是前所遇少年乎?”狐答曰:“然。”儒生曰:“子事捷否?”狐曰:“且无问此,今来别有故,君若盈于财,愿少赐我,斯为大惠矣。”儒生曰:“子需钱何为?”狐曰:“以买柴米耳。”儒生益惑,然虽反复诘之,狐终不肯明言,儒生亦不穷究,出钱数千与之,狐得之便去。后旬余,狐复至,儒生又与之,然已微有愠色矣,逮彼更来,儒生乃怒曰:“子所谓兄仇,果实耶?非耶?无乃造作此言,以诈取吾财乎?”狐曰:“兄仇岂有假,屡称贷于君者,亦诚不得已耳。”
狐乃云,向日彼既得剑,至夜遂潜入仇敌所居,见独西头屋内尚明,自窗觇之,中唯一幼女,年不过六七岁,垂脚坐榻上,方掩面而泣。狐因自门隙间入,女见狐,初不惊惧,狐问曰:“向居此之虬髯者何在?”女曰:“是吾父也,数日前死矣。”狐乃知是即仇敌之女,其父平日绝无疾,逐捕雉兔,轻捷如飞,一旦竟暴病死,亡后彼两弟为之殡殓,而中分其财,然于所遗孤女,略不顾盼,但置此空室中,逮狐来,盖已二日不食矣。女且泣且言,声甚哀楚,狐亦不免恻然,乃自往厨中为女具食。女食罢,狐即欲去,而女抱持其腰不肯听,亦无所言,哽咽而已,狐竟不能违之。后遂长留其家,女之饮食服饰,悉狐独力料理,未几用度不敷,故数丐于儒生焉。
儒生闻狐所言,嗟异久之,后忽问曰:“然则吾剑何在?”狐曰:“未丐于君时,已先持剑当之。”儒生因甚不悦,狐亦恧然,曰:“实窘困无奈何,故不得不如此,非敢轻弃君物,若诚以此见恶于君,愿即窃剑归以还之。”儒生遽止之曰:“子休矣,宁能以此一段铁,而陷子不义乎?”于是复厚馈之,狐称谢再拜而去。
后数月,儒生忽梦狐来,捧剑还之,告曰:“是女已为舅氏收养之,后必无忧矣,其人感吾营护之勤,故以金相赠,吾无所私,尽用以赎君之剑,今可奉还原主。”儒生既觉,果见故剑已悬于壁上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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