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条两边布满树丛的小路上，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在小跑着，夜色朦胧，只能隐约瞧见前面一两米的路。女人一边往前跑，一边顾忌着后面，不时回过头去看。她似乎不敢跑的太快，跑一小段路就停下来走一会儿。这条路貌似女人十分的熟悉，在黑夜里，她也没有半点踟躇。女人一路跑了一会儿，摸了摸口袋。她这次逃出来，偷偷带了一些现金，足够她生产的，万一弄丢了，她接下来的日子就会很艰难。确认好现金都在之后，她又轻轻的摸了摸小腹，那里微微鼓起，她低着头，脖颈弯成一个小小的弧度，她怀孕了，她的孩子，她一定要把他生下来。女人在路上慢慢的走着，四下寂静的可怕，但是她一点也感受不到。女人想到她的丈夫罗为刚在她面前活生生的把一条狗掐死，并告诫她小孩如果生下来就和这条狗一样，她就全身的发抖。她不知道那个男人平时都在做些什么，但是他每次回到家里，身上的戾气与血腥味都让她怕到骨头里。她一定不能让他发现她怀孕了，也不能让他打掉自己的孩子。她想到孩子，就觉得全身都充满了力量。而所有的黑暗都成为了她的掩护。

她知道只要再走半个小时，就能走到街道上，那里有她几日前便联系好的师傅，他会开着他的车子等着她。她让他载她到火车站，然后坐最近的一班火车，火车路过花溪市，她在那里下车。那是个很美的海滨城市，适合她养胎，一直到把孩子生下来。

“妈妈，咳咳……，妈妈”一个看上去三四岁的小男孩坐在病床上，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母亲，两只眼睛包着泪水，一边咳嗽一边轻声叫着妈妈。小男孩细胳膊细腿，瘦小单薄，只一张小脸生的十分好，眉清目秀的。医生护士刚刚忙完都出去了。病房里只有小男孩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女人。小男孩盯着他妈妈看了一会儿，犹豫地伸出两根手指头，在她妈妈脸上戳了一下，女人的脸意外的冷，小男孩被冻的一个激灵。看她妈妈还是没有动静，又伸出另一只手，他的另一只手一动手上插着的针管也跟着动了，那上面还挂着盐水。两只小手一只捏着睫毛，一只捏着下眼皮想要把她妈妈的眼睛掰开。小男孩努力了一会儿她妈妈还是没有醒来，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妈妈冷……”，他趴在他妈妈的身上，小手捂着女人的左右脸颊，小嘴巴撅起对着女人的脸呼呼吹了两下，“妈妈…呼呼…不冷……咳咳…咳咳…”小男孩折腾了一会儿把自己的脸蛋也贴上了他母亲的脸，然后慢慢的睡着了，小男孩明显生病了，他周围的空气都是热乎的，仔细听还能听到呼吸时胸腔里有喘息的声音。

护士长推开门走了进来，看着病床上的一大一小轻轻叹了口气。这两个人是昨天来的医院。小男孩发高烧烧了几天不退，孩子的母亲带着孩子来的时候看着十分憔悴。又经过了不眠不休的一夜，小男孩的高烧还是没有好转。小男孩输液的时候，一直握着他母亲的手指，他母亲坐在病床边，也不说话，只呆滞地看着窗外。

谁也没想到她会突然甩开小男孩自己跑出去。小男孩当时就受到了惊吓哭的声嘶力竭，也追着要往外面跑，被身旁的护士紧紧的抱住。医院的保安和一些搞不清楚状况的市民也跟着跑了出去。只见她跑到医院附近的景观河就纵身往下跳。

女人被救上来了，醒过来后又马上陷入了沉睡。

“胡姐，你说她干嘛要寻死？”小护士李南悄声在护士长的耳边问道。

护士长也就是被叫做胡姐的人看了看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人说道，“恐怕是心力交瘁，难以为继了吧，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你以为有多容易吗？”

小护士吐了吐舌头，“小宁宁这么可爱，是我的话，我一定不舍得抛下他的。好想有个这样的儿子啊~~~~”

护士长好笑的看了看小护士，“你先把自己嫁出去再说吧。”

两人又嘀嘀咕咕的出去了。

躺在床上的女人，瘦削苍白，就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体。“妈妈……”小男孩无意识地呢喃着，女人突然间睫毛轻轻的抖动了几下，眼角悄无声息的留下来两行眼泪。

“宁宁拜拜！”小护士对着小男孩做了一个飞吻的手势。小男孩抬头看了看站在身边的女人，见她没有什么反应，便朝着小护士羞怯地笑了，细声道“姐姐再见！”然后他伸手想抓住女人的手指，女人却在这时突然转身走了。小男孩抓了个空连忙叫着妈妈跑了上去。

“咳咳……”小男孩虽然退了烧，咳嗽还没好，跑了一小会儿就又咳起来。女人走了一段路终于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在她身后一边歪歪扭扭的跑着努力跟上自己，一边咳个不停的小男孩，脸上神情莫测。小男孩也停了下来，睁着黑漆漆的眸子，吸了吸鼻涕，看着十分可怜的模样。两人对视了片刻。女人眼底慢慢浮起了一层水汽。小男孩突然跑上前来抱住了女人的小腿。温暖柔软的小身体抱上来的那一刻，女人深深的吸了口气，她抹了抹眼角流出来的泪水，颤抖着将一只手抚上小男孩的头顶。

“方菁！”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这时突兀地响了起来。女人立马将孩子抱了起来，头也不回的朝前面跑去。

“等一下，方菁……”男人显然跑的要快的多。没有几步就追上了女人。男人长的很高大，手劲也大的吓人，他一只手握住女人细瘦的胳膊，握住后不相信似的又捏了捏，“你……你这么瘦了……”

女人浑身一震，使劲挣扎了起来。小男孩也在男人胳膊上挠了两下，“坏人，坏人！”男人无奈地松开了。女人喘着气道，“我想我上次已经跟你说清楚了。我们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男人看了看女人怀里的孩子，脸上有一瞬间闪现出痛苦，“我想过了，这孩子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他是你的孩子，我也会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来对待。你嫁给我，让我照顾你们不行吗？”

方菁缓缓摇了摇头，“不，他与你没有关系。”

男人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不？你确定你不需要？你前两天干什么了？你想要自杀！！你知道我刚才听到的时候有多震惊吗？”，男人暴躁地吼完后，看着对方面无表情的脸，觉得越加的气忿，他强忍着心里的翻滚的怒气，放软了声音道，“方菁，你给我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好吗？”

女人瞥了一眼对方，“太晚了，郝翔。这世间千万条都是路，然而我们一旦走错了方向。就无法回头了。”女人突然激动起来，提高了声音，“你既然离开了，我就当你死了。三年了，三年的今天，即便你回来了，那与我也没有关系。”

“你说谎！”男人的声音就像一个闷雷炸响，他红着眼睛，脸色铁青，“我让你等我，让你等着我，你却！做了什么！这个孩子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哈哈……”女人又哭又笑，“到底为什么……我也想知道。”

她激动地浑身发抖，手上越窟越紧。小男孩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方菁蓦然回过了神，缓慢但是不容置疑地说道，“你还不明白吗？……为什么会有这个孩子……那是因为………我不想要你了。我们到此为止吧，郝翔。”

男人怔怔的站着，看着女人抱着小男孩越走越快，越走越远，一直到消失不见。

正直五月，公园里草长莺飞，万物都散发着勃勃生机。绿草地上，有些小草的叶子上还挂着露珠，小男孩追着一只蚂蚱，在草地上转着圈圈。公园里还有一些人，三五成群的闲庭信步。不时有一些大着肚子的孕妇从公园里穿行而过。方菁坐在一只公园里常见的长条凳上，从这里可以看见小男孩玩耍的草地，还能看见不远处的医院，她就在那里生下的孩子。

小男孩玩一会儿就抬头看一看女人，看见了又接着玩。某个瞬间他抬起头的时候，女人朝他招了招手。他就撒着欢似的冲了过去。女人对他伸出了手。他连忙将自己的小手放了上去。女人难得温柔的捏着他的手指，对他说话，“你以后要跟我……妈妈…的姓吗？”，小男孩用力的点了点头。女人想了想，“那行，以后你就叫做方文宁。”小男孩眨了眨眼睛。女人又接着道，“是离开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