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
有人的身体里,栖息着一片过去的森林。
在森林里,偶尔误入迷途,所见的深深浅浅的,都是,孤独。
寻找记忆的一帧黑白默片,走在单行线上,决绝地向前行,在一片苍凉中,寻找值得收藏的记忆。
在冰冷的刀刃刺进我身体的时候,我知道,我是不能再陪伴小曼了。我很清楚的知道,我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我慢慢地闭上眼睛,没有理会那人狰狞的面目。
再见了,这个,并不厚待我的,世界。
在很久之后的某个中元节,我有点眷恋熟悉的俗世,我打算回去看看。
我在一盏一盏的灯之间穿梭,灯光在眼前忽明忽灭,各处都有虔诚祝愿祭祷的人们。
我从山巅往下望,熙熙攘攘的一片灯海,繁华富丽,一直连到闹市的街灯
看来生死都一样富丽庄严,因了一盏灯,生者与死者便可交会,生与死了无关隔。
我看见对面也有好多不舍人世的魂魄飘着。飘飞在空中的魂魄有高高挑起的灯去招揽呼唤,流淌漂泊在水中的,也有水灯一一牵引。
这原是生者与死者相聚的时节。
要离开的时候,我看到了陈炯,一个人有点痴痴地站着。我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他不会有感觉。
但是,他忽然凝住了目光,向我这个方向看来,对我笑了一下。我转身离开,摆摆手。就像之前我们每次喝完酒分开的时候一样。
由于曾经,由于惯性,我们成就了一段长久的默契。
我慢慢地,在命定的时间,离开了我命定要离开的地方。
现实不过是一场漫长的告别,有人会用力挥手说再见,有人却背过身只字不言。我无法选择地,只字不言,不过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想说的。
在昏暗中,一只黑色的巨大的翅膀,把最痛苦的记忆,即可能让人的生活一蹶不振的记忆,一笔勾销,抹去它的苦涩,为它们涂上光亮的色彩,甚至是最丑陋最卑贱的记忆,也是如此。
{余曼}
人是天生带有一些属性的,只是等待某一刻被唤醒。
风扬起的时候,就是可以顺风而去的时候。
从晨曦的薄雾到地上的蟋蟀,午夜有星光,中午有紫霞,站在黄色的田地,或者灰色的小道,若听到心里的泥土在飞扬,那是他们长出翅膀,那是你的功劳。
若你带上爱人,一定要告诉他,别吵到我的世界。
我要起身走了,不然我总觉得,这就是世界。
在办完余生的葬礼的时候,我选择离开了艾城。我去往记忆中的小村庄,我选择去当一名乡村教师。我想和孩子们一起,过每天看着孩子们无忧无虑地笑脸的生活。
我在盘山公路上颠簸了五个小时,来到了一所山上的山村小学。山上的老校长以及孩子们都站在一起出来迎接我。
那一瞬,我觉得自己是值得的。
晚上,和校长一起吃饭,校长说很感谢我能来帮助这些孩子。
我微笑地看着校长,“不,其实是他们在帮助我。”
校长有些听得不知所以然,但脸上还是洋溢着高兴的笑脸。笑纹深深地挤出来,一直往我碗里夹菜。
饭后,我坐在小坡上,周围都是黑魆魆的。偶尔有点奇怪的声音从对面的树林里发出来。可是我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觉得心里很安定。
我看着天上的星星,有些羡慕这里的孩子。他们或许没有接触过iPd、iPhone,但他们可以在最自然的地方,好好感受大自然的馈赠。
自然对他们是慷慨的,我想,他们是幸运的。
在我和他们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他们都在大山中保持了最纯粹的性情。他们在很多时候选择微笑,他们选择怯怯地对我好,也会偶尔和我开开玩笑。
他们习惯了看到笑脸,也很慷慨地给予别人笑脸和欢乐。他们看到我一个人的时候就会乖乖地过来陪我。
我突然就想,这是余生留给我的宝藏。“余生,你在么,你也来这里看看吧。”
曾经走过的年头,每一个该跨越的时间点,都是决定去留的时刻。因为迷茫而争吵,因为积怨而爆发。我们把决定权交给对方,缴械投降。
有人说,命运是环环相扣的,不论你经历多少环,最终的结局都是不会变的。我以前一直觉得这句话前后矛盾,既然环的选择不同,那么路径就大不相,又何来的结局不变?
有个天气晴朗的周末,我打算去小时候待的屋子看看,心里也没有抱太大的期望,毕竟中间隔了那么多的年岁。
然而,当我站在门前的时候,很多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一时间,往日的记忆从全身复苏过来,宛然在目。
但我只是呆呆地站着。
许多年前,正当年幼的自己站在同一拉门前,就站在这里。拉门上的纸想必已经换了上百次,但和那个春寒料峭的日子同样齐刷刷地在眼前关的整整齐齐。门前地板的纹路也正是比以前略显突出,并未显出久经风霜的老态。
一切不过弹指之间。
所有自我证明的过程都是自我安慰,还有没有一种信仰呢,让余生负载累累渡过彼岸。
如果有,大概是因为做过的梦还倒背如流。
{林佳}
同样一条路,它是两面的、双向的。
我一直都觉得即使我一直向前走,我也会回到最初的地方。
陈炯的好兄弟余生走了,陈炯最近总有点萎靡不振。我也不能干什么,看他心里难受又不能发泄的样子,我也憋闷起来。
为了缓解一下他的情绪,我硬拉着他去外面吃晚餐。微凉的天气,陈炯一手抽着烟,一手牵着我。
我打开话匣子:“听说未湖周围的鸢尾花开了,我们明后天去看看吧,怎么样?”
陈炯拿开烟,回了一句“行。”
我不敢提余生,也不敢提起余曼,我只能看着烟圈儿在我眼前打转,和路灯下陈炯晦涩不明的表情。
吃饭的时候,我多点了几瓶酒,我知道陈炯需要它们。
陈炯看了我一眼,“你多吃点菜吧。”
然后自己拿起酒瓶就开始灌,我没有阻止他这样子猛灌。因为我知道,今天在他心里,不是他一个人在喝酒。
我静静地用筷子夹着菜,看对面的陈炯,几瓶酒下肚,眼眶有点微红。我夹了点肉在他碗里,他一口吃掉。
我看到映在桌子上的筷子的影子,颤抖而迅速地……忽然,影子变长重合在一起,筷子被抛在桌上。
我抬头看陈炯,他站了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我身后。
我回头,看到了短发的余曼,穿着和她以往风格完全不一样的长袖长裤。
她对我一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我来和你们告个别,我明天就走了。”
我讶异于她的穿着,慢了几拍才听清楚她这句话。
陈炯已经坐下了,继续喝他的酒,“想好了?”
“嗯,差不多。”
我看着气氛有些怪,接过话头:“小曼,你准备去哪里?别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要不还是待在这里,大家一起有个照应。”
余曼没说什么,往空杯子里倒满酒,向我们敬了一下,说了句“再见。”就走了。
我一直没有料到,余曼是这么洒脱的人。看到她决绝的背影,我知道,多说无益。
我看向陈炯,他没有表态,更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样,表现出的是默许。我就没有再说话。
生命就像是一场放逐流浪,只是大部分人都将自己交予了俗世,用别人的和既定的社会法则牵绊自己前行。内心的声音,早就在懂得谄媚于人之前消失殆尽,又或者,永远在耳畔孤独地回荡。
有些人清楚地听得见自己内心的声音,并按着声音活着,他们要么疯了,要么,成了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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