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

我从前以为，离别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人长大了要离家，离家的时候会有眼泪，然后很快地会习惯了分别，再不以为意。

我以为自己该在和父母说再见的时候哭得说不出话，然后深夜在被子里抹眼泪。我幻想过好多次，如何痛快地哭一场，不让室友发现。后来那些都没派上用场，我说再见的时候强忍住眼泪，转头走到新的陌生的同学中去。我也没在半夜里哭醒，只是有一点想念，早晨爬起来就又是新的一天了。日子过得不快也不慢，我没有希望早点放假早点回家，也没有希望永远呆在这里，过一个人的大学生活。

我有的时候想家，是脸上长了红疹的时候，还有半夜睡不着的时候。我一遍一遍回放父亲好久以前趴在我床边说一切都会过去的样子，又委屈又好像放松地流几滴眼泪，然后慢慢睡着，并且暗自许诺，下次睡不着的时候还用这个方法。我想，他那时大概绝不会想到那句话还有这样长久的作用。

过节的时候会想家，而且原来不重要的种种习俗会变得异常珍贵。中秋节的时候一定要去买月饼，连五仁味的竟然也觉得无比美味。我没有给自己过生日，仿佛是怕触动那根神经。买了蛋糕会想起来本来要和家里人一起吃，于是更加难过，就索性不过生日。我每天和父母聊天，用信息，也用视频，好像和在家里没有什么分别。我还是每天啰啰唆唆一点点小事都讲，妈妈还是嫌我烦人，爸爸有的时候说话，发消息的时候奇怪的语气还是一点没有变。我不想家，我以为我不想家。

后来有一天看快乐大本营，马思纯的外公外婆给她拍了视频。我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一听到他们说话就哭了，眼泪唰唰地落下来，止都止不住。我记得他们说，纯纯从小就这么乖，我们没见过这么乖的小孩子。小时候她睡在中间，我们两个就给她轮流扇风。真的希望她长大得慢一点才好，慢一点，还想和她小时候一样。我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那么难过。我想起我的外公外婆也是一模一样的，他们也觉得我乖，也是那样扇着风把我养大，也希望时间能过得好慢好慢，希望再和我一起午睡，跟我喝酸奶，带我上幼儿园，教我很多很多现在看来最最简单的事。可是永远不可能了，永远回不去了。我现在在这里，我长大了要离家，我做不回小孩子了。我想现在就回去，坐在他们身边，午睡起来，喝一杯一块钱的红梅酸奶。那味道挺奇怪，可是是时间该有的味道。

于是我忽然明白，使人难过的，不是分离，而是我们时时想念，无法忘怀，却再也回不去的时光。我那天忽然就觉得家好远好远，不是因为要坐飞机火车，不是因为一国两制，而是因为很多小时候才可以做的事真正的离我远去了，很远很远，真的再也不会有了。

后来香港的天气总是很热，十一月份还像是夏天一样。我想起家乡的人早就穿了毛衣又要穿棉袄，很想念那里的冬天。我闻见学校里的桂花香，大概是错觉，但还是兴奋了好久。今天是立冬了，这里还没有秋天的样子。我想效仿北方人吃点饺子，毕竟南方的立冬没有什么习俗。但是我觉得自己胖而且懒，就作罢了。今天下了很凉的秋雨，我真的很想念家乡的冬天。

我很久没有写一篇文章了，只是写了好多零零碎碎的小句子，多半是关于离家的事情，好像使人感慨的常常是与过去有关的事。我想起高考前我每天回家，有很多饭菜，我穿梭在厨房里跟父母说话，有的时候很沮丧，有的时候又过度兴奋。妈妈一边炒菜一边随着我的情绪起落，爸爸永远很平淡。后来饭菜上桌了我被要求盛饭，有时候拿醋和番茄酱。我坐下来，吃少一点饭，很多肉，在妈妈的要求下夹一点素菜。吃完以后只是想聊天，迟迟不肯去学习。要是懒于跑步就坐下来做作业，一边吃很多零食。可是从来也不会变胖，看到体重秤上数字增加，乱嚷一嚷就过去了，继续吃很多薯片，然后有一天又会变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常常崩溃到哭，所以消耗了太多热量。那么今天我也会变瘦吧。

我不知道下一次为了想家而哭是什么时候。其实我今天原本不想家，只是想写一篇文章，写着写着就哭起来了。

我希望下个星期会变得很冷，可以穿上从家乡带来的很好看的小毛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