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葬礼上,爸爸哭得失了声。
灵棚搭在了当街,最中间的案几上摆了爷爷的照片,左侧地上铺了一溜儿褥子,供孝子守灵用。中间正对案几的位置是供亲友吊孝用的,右侧摆了几条长凳子,有亲属关系的一些人在那边站灵。
爸爸总是在褥子上趴着,该哭不该哭的时候,你都能听到他越来越沙哑的哭嚎声。
我很不明白爸爸的行为。爷爷在世的时候,和子女的关系并不好,二十多年的时间对家里不管不问。
爷爷跟奶奶水火不容。年轻的时候就经常打奶奶,后来年龄大了,收敛了一些。
爸爸上高中的时候,学习很不错,后来高三要复读,他却怎么都不去了。老师就往家里去叫,劝也劝不动。
一问才知道,原来爸爸怕奶奶寻死。
有一天,爸爸下地干活回到家,回屋寻奶奶,抬头就看到奶奶在房梁上吊着。爸爸胆小,腿都软了,他连忙抱住奶奶,连拖带拽扑扑腾腾的把人给摘下来了,看着奶奶发白的脸,赶紧掐人中。
“啊……啊……”。
奶奶长出一口气,哭了出来。
“儿啊,救我干啥……”,奶奶有了些力气,在爸爸的怀里开始挣扎,她的泪与鼻涕沾湿了爸爸的衣服,爸爸用袖子给奶奶擦了擦脸,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抬头看到了莽粗的房梁,上面还挂着那根刚刚割断了的绳子,晃晃悠悠,晃遍了他人生仅有的十几年,梁木咔嚓作响,炸地他脑袋疼,分明是几年前才架上去的,怎么就开始响了,他抱住奶奶跑出了屋外。
听到声响的太爷爷拄着拐棍过来了,他哆哆嗦嗦地叹气:
“唉,又干啥啦,造孽呀”。
这时就只剩了奶奶的边哭边挣扎,还有太爷爷的对他儿子的咒骂。
爸爸扭头看了看那间房,它安安静静,似乎从未有过异常。确实,这间房后来又见证了他十几年的生活。
从此,爸爸再没有踏进高中的大门。
很多年后,他大街小巷地做小买卖,扯着嗓子叫卖时,不知是否有后悔。
他是后悔的。
所以,内心深处,他恨爷爷。
爷爷瘫痪之后,变得愈加磨人。除了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还会骂人,甚至打人。
爷爷有四个儿子,爸爸是老三,说话最难听,表面上跟他最不相和。但爷爷瘫痪了之后,只有爸爸每天回去看他。早上把他从屋里抱到门外的架子车上晒太阳,傍晚再抱回屋里。
有一次,爷爷隔着爸爸,伸手打到了奶奶。爸爸把他撂到了床上,然后抓起他的手,“啪啪啪”打了好几下,爷爷的手心瞬间红了,奶奶心疼地说:“三儿唉,你打他干啥”。
爸爸扭头走了,我也赶快跟在后面走了,那一路,我们都没说话。
听着爸爸那已快哭不出来的哭声,不知怎的,我有些厌烦,总觉得人死不能复生。
我不懂他在哭什么,哭他的生身父亲,哭他未竞的梦,哭他艰难的半生,哭他难言的委屈。也许都有吧。
爷爷的葬礼,爸爸终于像个孩子,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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