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陈思在床上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不管什么都喜欢他,都不想害他。他的小床在他的身下默默地支持着他,坚定地支撑着他,一动不动。覆盖在他身上的小薄被子,轻轻地覆盖在他的身上,用自己的温暖温暖着他,温情脉脉。这间单扇门,好像是自己把自己关上的,又给自己插上了插销,像一个忠诚的哨兵,在兢兢业业地站岗放哨,在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它的小主人。方方正正的,他的桌子,还在静静地摆着他喜爱的书籍,文具,及一个小小的玻璃杯,桌边的椅子,椅子下的地面……在黑暗中坚守着,一点睡意都没有,恐怕搅扰了小主人,恐怕弄出一点动静,在很耐心地陪着他,很耐心地等着他……
陈思静静地睡着,睡着,睡着……
……陈思来到了一个荒凉的野外。这里好像是傍晚时分,夜色还在逐渐加深;又好像是接近黎明时分,夜色还不愿意褪去。这里野草茂盛,浓密,铺天盖地,似乎从来没有人惊动过它们。在这里,有一个辽阔的水域,四周围绕着深深的灌木丛……这里没有一棵大树,最高就是灌木了,可它们都志向不高,似乎长了一半或者只有三分之一,就不想再长下去了……它们看起来,像是一团团栖息在湖边的深灰色的云……
湖面闪着光,闪着惨白的光,好像是死光。湖里面,像是住着一群群恶魔……这里的每一个水分子,每一棵水草都得听它们的。
湖水深不可测。但乍一看去,并不深,好像只是一片沼泽。水底的淤泥更可怕,一旦陷进去,就别想出来,再也不能出来了,只能乖乖地“赖”在里面了,呆在死亡的“被窝”里,不敢动弹一下……
陈思为什么来到了这里?为什么?
他杀了一个人!
杀了谁?他不知道;为什么杀了一个人?他也不知道;怎样杀了他,他还是不知道!但他知道,他杀了一个人,他杀人了。他鬼鬼祟祟地来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就是想处理掉这个人的尸体。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杀了人,更不能让警察知道了,否则,他得挨枪子,太可怕了!他不想死,他正年轻,没活够,而且,还活得挺好的,有滋有味,更美好的迷人的未来,正无限风光地向他敞开了大门——他可不想死,他想活一辈子,最后老得不行了,静静地躺在床上,毫无痛苦地离开人世……
可现在,他杀了人,他杀人了,他再也不能救活那个人了,事情已无法挽回、无可救药了!
光后悔是不行的,一点用处都没有。
现在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及时地处理地他的尸体,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于是,他就一个人悄悄地来到这个地方……
不,还有这个被他杀掉的人!他要把他处理得人不知鬼不觉,他要让这个人的尸首,永远不被人发现…………
这是个什么地方?他也是第一次来到。他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呢?他也不知道。或许,这里就是尸体的乐园,尸体的天堂!
他很满意这里。
……他在湖面飞着,飞着……寻找沉尸的地点!
这一片湖面,湖面竟有不少的青苔在上面,湖面闪着冷冷的光。可透过湖面,里面黑乎乎的,黑乎乎的,完完全全的漆黑……陈思决定把尸体沉在里面。尸体沉甸甸的,外面有绳子捆绑着,还有一个袋子包裹着,像是一个坚韧的麻袋。麻袋里还有几块大石头……
它们落入水中的时候,陈思没有听到一点声音。就是有人在旁边,也听不到……
陈思不知道怎么飞回了岸边。
远远地离开了这个地方,再也没有回来过。
陈思觉得处理地很巧妙——好像那具尸体和那个地方都一起消失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可他的记忆里有,越不敢想,想得越多——好像一起搬到他的记忆里了!
他惶惶不可终日!
吃饭时想着,走路时想着,学习时想着,读书时想着……
警察正在调查此案,说不定明天就来了,敲他的门……他不得不打开。开门的一刹那,一脸惨白,全身哆嗦,尿了裤子……
……
他感到执行死刑的警察已用枪筒顶着他的后脑勺,正要扣扳机……
……不行,得跑,逃窜。他飞跑着离开了家门,到处逃窜,慌不择路,一个亡命之徒。似乎警察就在后面开着警车追他,车上的警灯机警地可怕地闪烁着,警笛一声强似一声!
他飞了起来!
一开始紧贴着地面,后来高高地飞了起来。听不见警笛了,看不见警灯了,他松了一口气。可他马上想到,他飞得再高,也总有飞累的时候。或许他落向地面的一刹那,就是落入法网的时刻!
不行,得远远地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不管哪里都有警察,有人的地方就有警察。不管在哪里都不安全。
他是个杀人犯!
人命关天啊!
全国的警察都在通缉他,都在追捕他。像他这样的在逃犯能逃到哪里去呢?
可他,只能逃,到处逃,到处逃!他是人民的敌人,人民的罪犯,罪不可赦。一旦抓到,应该就地处决,因为罪行极为恶劣!
没有了学业,没有了家庭,没有了事业,没有了朋友,没有了老师……以前拥有的美好一切统统都没有了,他只剩下他自己。而这个自己,随时可能都会完蛋!……
逃,逃,逃,一辈子都要逃……
比过街老鼠还要可怜,还要狼狈!
警察的正义的子弹在后面一直在迅疾地跟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这时,他突然从梦中醒过来了……
看着小屋熟悉的静静地围绕着他的一切,他突然意识到刚才只是一场梦,不是真的,是假的。他没有杀人,他没有杀人啊,他真的没有杀人!他不由一阵阵狂喜,他不是杀人犯啊!啊,这实在让人太高兴了……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比翻身当家作主的农奴还要高兴。
到处都喜气洋洋的,到处都是欢天喜地!
再也不用怕警察了,再也不用没命地东逃西窜、东躲西藏,他是一个被警察保护的合法的公民!
幸亏那只是一场梦!
啊,只是一场梦!
那在梦中失去的一切,在现实中他又得到了。似乎整个天地都是属于他的!
他又像一个活在劫后余生里的人!
他又欣喜地告诫自己:以后自己,无论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无论什么原因,都不能杀人,千万不能杀人啊!
千万!……千万!……千万!……
千万!……
……在梦里,他的逃亡生活,差点让他痛苦得死去!
千万!……
(三十九)
很快地,初二上学期结束了,过了寒假,初二下学期就开始了。陈思想在这个学期还和关蕾同桌。
这一课是语文课。陈老师走进了教室,神色威严地看着他的每一个学生,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他威严地说;“这一节课,我们不上课了,调座位。”陈思的心“咯噔”一下,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难道他和关蕾到了分开的时候了?他多想对班主任说:“老师,我的亲爱的老师,别把我和关蕾调开好吗?求你了!我和她在一起,挺好的,我向你保证,我绝不影响她的学习,也不影响我的学习。而且,我还要加倍地学习,刻苦地学习,就求你让我和她继续在一起好吗?”可是,这样的话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甚至都不能让班主任知道,哪怕一点点都不行。只要被老师发觉,非调开不可,因为现在,是学习的黄金时代,是一生最宝贵的青春时光,是万万不能谈恋爱的。虽然陈思不敢追关蕾,但是,就是想和她一直同桌下去,想和她一起学习,一起聊天,一起度过自己的青春时光……
凡是被陈老师点到名字的,马上就开始收拾书包,然后,到老师吩咐的座位上去,没有一个人敢说半个“不”字,都是绝对的服从。老师的每一个命令都是圣旨。老师现在在教室里,就是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陈思的心砰砰直跳。他装出无动于衷,满不在乎的样子——天机不可泄露。但是,越这样,内心越紧张越恐慌。偶尔,他看了一眼教室里的“低空”——班主任的眼睛以下,不作任何停留,一闪而过。他根本不敢看老师的眼睛。他觉得,他和关蕾,像是一起落在了患难之中,像是两颗流星,在一起,急速地往下落啊,落啊……身不由己,无法控制。
班主任微微努起嘴巴,一边在深沉地思索着酝酿着,一边在果断地下着命令,像一个调兵遣将的将军。一切都在他的计划里,一切都在他的安排之中。
陈思悲哀地想:谁能救我和关蕾?谁都不能!就救一次吧,我从没遇到过这么好的同桌!就让我和她再坚持一个学期吧,半个学期也行!哪怕再坚持十天,哪怕只有一天……也比现在马上就分开好!……陈思打起了哆嗦,像是被冬天的寒冷冻得受不了了。手脚不能自主,胸腔处于一种真空状态,心脏在极其压抑地跳动,跳动……好像被绳索紧紧捆住了,艰难地跳动、挣扎,处于“白色恐怖”之中,快要失去功能了,向陈思发出了最后通牒……
而此时的关蕾,也很不轻松,脸上被一种可怕和恐惧覆盖住了。她不想让陈思这么快地离开她。自从晚上做了那个梦之后,她就一直在挂念着陈思,她真的很想把这个可爱的男孩从他的家庭中救出来,她爱他。可班主任一旦把她和他分开,不再是同桌了,她就没法救他了,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个梦是那么真实,和现实息息相关,绝不是随随便便做出来的一个梦。陈思的爸爸不让她去爱陈思,可是,她做不到。她爱陈思,她知道陈思现在的处境很危险,而他本人一点也不知道。他的妈妈多么可怕,竟然想要她的亲生儿子,真是不可思议、荒谬绝伦!这个女人真不要脸,死不要脸!
可她怎么才能把陈思救出来呢?
只要陈思和她继续同桌,她就有机会。
这时,她看见陈思在紧张地看着她,就想安慰他一下,于是,两个人艰难地“相视一笑”,就各自获得了一点点的安慰。互相安慰着,心里就好受一些。
但最后,老师的命令还是来了,落到了陈思的头上:“陈思,出来,到中间这一排第二桌右边这个座位!”陈老师还指了一下那个位置。他早就看出了苗头,知道陈思和关蕾早就“有点意思”了,所以,决不能再容忍下去,再不管,可能就真出事了。所以,这个命令,像是一连串的雷,从天而降,落在了陈思的头上,陈思的脑袋里轰隆轰隆地响。他一边在麻木不仁地收拾着桌面、桌洞,一边在心里暗暗地喊着:“完了,完了,什么都完了!关蕾啊关蕾,我将永远地失去你!可是我,不甘心。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去求我的爸爸妈妈,不行!去求你的爸爸妈妈,更不行!去求校长,滑天下之大稽,更更不行!我们完了,完了,完了!但是关蕾,我爱你,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很爱很爱你,永远爱你!”
关蕾在一旁,默默地,好像听到了陈思内心的呼喊,每一句都听到了。她又想到了陈思的可怕的家庭和他的恐怖的母亲,想到了陈思的可怜的将来……眼泪就流了出来。但她无法救他了,她够不着他,她也将永远失去他!
就这样,陈思和关蕾分开了。
他们再也没有同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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