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赏一朵柿蒂花

作者：黎荔

昨天得到刚刚采折下来的一大枝柿子，上面累累挂着十来个红彤彤的大柿子，那明媚的橙红色给庭院抹上一层艳丽的色彩，带来了一种温馨的喜悦。中国人喜爱吉祥意涵的事物，对于柿子的橙红色自然多有偏爱，因而还诞生了与柿子有关的一个颜色雅称——“朱柿”。朱柿色是一种非大红、正红，而是带一点朱红的颜色，所以古人也把柿子叫做“朱果”。

这一大枝柿子还很硬，这些果实得在光阴里慢慢变软、变熟，最后才能成为甘甜的水果。但是就算一时半会吃不了，把这么一大枝鲜艳欲滴、灿如灯笼的柿子，挂在窗台上、屋檐下，也是很好的装饰品。作为霜降时节的时令风物，谁让柿子鲜美温润之余，还长得如此喜庆呢？

我仔细观察这一枝柿子，新摘的柿子个个硬实，黄澄澄的看着就让人眼馋。在每一个圆圆的光滑的柿子上，都有一个略微凹陷的四叶形态的柿蒂。它是柿子底部的暗绿色部分，紧贴在柿子的果皮上。柿蒂很大，非常厚实。随着果实的生长，果蒂一直紧紧护托着果实，直到果实的成熟都难分难离。这在自然界是很少有的现象，果实当中：苹果、梨、桃、杏、李……等等，都没有大大的果蒂相伴相生。

这肥大厚实的柿蒂，线条明快，形态美观，看起来也像一朵花儿一样。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花，这是一朵暗绿色的四叶花，有四个舒展的大花瓣，每个花瓣都指向不同的方向，周边翻卷，姿态万千。张扬多变的四瓣，富有韵律的褶皱，每一朵柿蒂花都美得自然，美得形态各异。细细察看，柿蒂花的构图非常简洁，无论是仰视还是俯瞰，都是由中心的圆形花托与环绕周边的四个瓣片构成。方与圆，繁与简，内聚和外展，对称与变化，在这个组合中非常和谐地融合在一起，很是优美大方。如果把柿蒂看作是一朵特殊的花，一大枝柿子就是一枝美得各有千秋的花花果果。除了有一个个红彤彤的柿子果，还有一朵朵圆形花苞四瓣叶片的柿蒂花。

柿蒂纹曾经是中国古代广为流传的装饰纹样，大到墓室建筑，小至把玩装饰，无论服饰、窗棂、藻井、伞盖、画像砖、铜镜、玉璧、彩画或漆器等各种艺术形式的器物上，都能见到柿蒂纹的存在。柿蒂纹，又被称为“十字形四叶纹”。起源于商周时代，兴盛于春秋战国，流行于秦汉时期，是一种具有时代特色的吉祥纹饰。也许因为柿蒂肥大厚实，一生与果相生相伴，人们认为它寓意着家族、士族、部落、国家的坚实牢固、人丁兴旺、传承祥瑞。更关键的是，柿子蒂方圆结合的形状，符合中国文化观念中的宇宙图式，中间的圆代表天穹，其他的花瓣代表大地的四面八方。古人认为柿蒂纹这个纹样非常结实稳固，且有天方地方、宇宙五行之意。既然“天下之事，尽于方圆之内”，那么这种思想，自然也就影响了古人对于这朵柿蒂花的认识，进而影响了古人的文化和美学选择。

作为古代“网红”纹饰，柿蒂纹曾广泛应用于古代的绘画、青铜器、壁画、玉器、陶瓷器物、漆器、印染织绣、雕刻等。建筑门窗雕花图案多用柿蒂纹，寓意建筑物的坚固、结实。白居易《杭州春望》诗曰：“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江南丝织业繁盛，故诗中自注：“杭州出柿蒂，花者尤佳也”，据宋人吴自牧《梦粱录·物产》记载，“杭土产绫曰柿蒂、狗脚，……皆花纹特起，色样织造不一。”一朵朵四叶花般的“柿蒂”，是杭绫的特色花纹，中国古代服饰曾经广泛使用柿蒂纹作为装饰刺绣，美轮美奂，华丽大方。

中国古代吉祥纹饰之所以喜爱柿蒂纹，原因是北半球看到的天象，都是围绕着地球自转轴正对的北天极在顺时针旋转，这就产生了“万星绕极”的视象，早期祖先因此形成了“天极崇拜”世界观。北半球星空中最好认的座标是北斗七星，春分、夏至、秋分、冬至的初昏之际，北斗斗柄分别指向东南西北，上古先民因此而定表示四时四方的四象，如果再分为八，就是八卦的雏形。这应该就是四叶花柿蒂纹最早的来历。柿蒂纹在实际应用中千变万化，但最基础的形状，均为“十”字模式，以此为母体，从而衍生出不同的形式，此“十”字模式亦即四叶花，反映了中国古人的宇宙观。每一朵美丽的柿蒂纹，都是对“四象八卦”的天极观世界的抽象化、装饰化的表达，代表着天圆地方，连通四面八方。

深秋之际，采撷一大枝硕果累累的柿子，连枝带叶、沉甸甸的扛回家，挂在窗边，任其自然变色熟软。不仅是视觉上欣赏这些红彤彤的熟透的柿子，触觉上抚摸这些圆滚滚的饱满的果实，嗅觉上闻着秋意醉人的柿子的香味，等待软化完成后，取下成熟的柿子，轻轻剥去表面的薄皮，用嘴轻轻吮吸，舌尖的甘甜柔软将扩散到全身，而且，还可以让一个个厚实的枯干果蒂留着枝条上，静静地鉴赏一朵朵中国宇宙图式中的天穹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