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你老无所依

如果有一天，你老无所依

  外婆已经很老了。

 她的头发像是覆上了一层霜，显得苍白而干枯；手上布满了深褐色的斑点，指节也变得异常粗大；指甲就像是爬行动物身上的角质，又厚又黄。更令我害怕的是，她的身上开始散发出那种腐朽的气味，就算是在飘雪的冬天，那种气味也可以穿透厚厚的羽绒服，横冲直撞，冲进我的鼻腔。可能外婆很快就会离开这个世界了。

 高中三年，外婆一直都在那个有些落后的小镇照顾我。照顾我这个在大城市里被父母宠坏了的姑娘。在北方的冬天，晨光永远是要迟到的。月亮还没有落下来的意思，闹钟铃声就响了。外婆的反应比我敏捷，她立刻从床上坐起来，胡乱披一件棉衣，带上她的老花镜，戴上她的假牙，起来为我做早饭。在我吃早饭的时候，她会熟练地为我洗好水果，把保温瓶装上热水，把走读证放在我的围巾旁边，然后再把自行车钥匙放进我的零钱包里。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有关我的琐细的事情，她记得比我妈妈都要清楚。然而那时我并没有意识到，她已经是我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我把外婆气病过，害得她住了半个月的院。“哎呀，每天都吃这个，我不吃了！”这是我每天中午都要说的一句话。因为巨大的心理落差我的心情特别糟糕。中午不吃饭，在卧室里嚎啕大哭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哎呦，孩子，你快愁死我了。”外婆经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摇着她那松动的手臂，说这句话。但是，她这么大的年纪，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也从没有给我妈妈打电话，让她自己回来照顾我。

 医生说，外婆长时间劳累，心情又不好，所以有脑溢血的现象。每天只睡5个小时，天天还要忍受我的坏脾气，给我洗了我所有的脏衣服，外婆这三年，不知道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我第一次为了她哭泣。她暴起的青色血管里插着长长的银针，营养液慢慢地流进她干枯的身体里；她的脸上绑着呼吸器，水肿的皮肤上留下弹簧带的痕迹，很久都不能恢复；她没有办法在昏迷的时候只用鼻子呼吸，张开的嘴“呼哧呼哧”吐着气，像一条搁浅的鱼。我好心疼她。隔着观察室外的大玻璃，我看见她的神情就像是被遗忘在保温箱里的婴儿，害怕而无助。我突然意识到，如果有一天，她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她该有多慌乱。

 “等你考上大学，我见阎王爷也没什么了。”

 “等你结婚，我见阎王爷也没什么了。”

 似乎到了这个年龄，外婆活着全是为了我。她努力撑下去也是想看我活得有多好。我现在在离家一千多公里的地方上大学，临来的时候，她不停地说：“过年一放假就回来啊，一放假就回来啊。”她使劲向前张望，伸长的脖子像是一只失去战斗力的大鸟。她那留恋而恐惧的眼神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我说外婆你怎么不长记性，我惹你生了这么多气，你怎么还盼着我回家。

 外婆，我有多自责。我想带你去吃遍世界的美食，带你去看看各地的美景。我想给你买好看的蝴蝶结，给你涂漂亮的口红。我还要给你看我的男朋友。我害怕来不及为你做什么事情你就离开这个世界了，我想用尽可能多的时间，把你经历的苦化成甜。

 我熬夜到十二点，外婆坐在昏暗的灯光下陪我；我考试失利，在自己的手臂上留下疤痕，外婆坐在老旧的椅子上陪着我；我生病住院，外婆坐在病床前陪着我。可你这么老了，我怎么才能永远地陪着你。人们说，好女孩上天堂。外婆一生辛勤，相信天堂会为她准备一个最舒适的房间，弥补她这一生所受的苦。可我不是个好姑娘，祈求上帝把我的那份福利和幸运也带给她。

 “这么多孩子里，我最喜欢你了。”外婆，我低头痛哭的样子也不想让你看到，如果有一天，你老无所依，我就做你的眼睛，你的拐杖，你嘴角的皱纹，你瓶子里的药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