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春娇有点好奇，抬眼望过去，坐在对面的那个年轻人身材确实很健壮，五官也算得上眉清目秀的，却没见他抽烟、喝酒、说过话，只顾埋头夹菜吃饭。他好像察觉到有人在偷偷地打量自己似的，突然仰起头朝着春娇憨厚地笑了笑，那躲闪的眼神与她的目光只轻轻触碰了一下，惶恐地接受着她回赠的甜甜微笑，就赶紧缩回去了。
春娇不由心下诧异：如今这样开放的社会，居然会有比女孩子还怕难为情的大男人？她此时万想不到这个老实木讷的男子，半年之后会成为同床共枕人。
又听东家老板对那后生说：大贵，你是新来的，有些话我也不藏着瞒着，必须当着大伙的面交代清楚，这打山核桃不光是个力气活，也是个技术活，更是个危险活。特别是站在两三丈高的枝桠上，树枝摇摇晃晃，每更换一个姿势都要特别小心，摔下来那是要人命的。所以为了安全起见，各位师傅一定要注意识别虫蛀病害的枝干树桠，在树上腾挪转向时要懂得保持身体平衡，这里面的窍门多着哩。
说到这儿，东家老板端起酒和春娇的爹碰了一杯，然后用赞赏的语气说，我很感谢这位老弟，帮我家打山核桃打了六七年了，吃苦耐劳，做事稳当，经验丰富，毫发无损，让我格外放心，你们新来的要跟他好好学着点。
酒足饭饱之后，东家老板拿出几份打印好的协议书，要大家在上面签自己的名字。并语调沉重地道：“其实不说几位师傅也知道，我们这里每年采收山核桃都要死伤很多人，而且这种不幸的事谁也不能确保自己是个例外。我和各位签这份劳务合同，是给大家吃个定心丸，少点后顾之忧。万一有意外事故发生，我也可以根据协议尽自己的责任，给一个合情合理的交代，避免产生不必要的纠纷。”
东家老板喝了口水，接着说：“当然了，采收山核桃的风险不可预测，你们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我的山核桃不算什么。我家每年请人来打山核桃，虽然我自己不打也总是担惊受怕的。每个人都要把协议看明白想清楚了再签字，明天就是开杆第一天，为了赶工期，10天左右内一定要抢摘下来，现在谁想打退堂鼓还来得及。我的愿望就是大家高高兴兴地出门，平平安安地回家。”春娇拿了一份合同仔细看起来，心尖儿立即越揪越紧：“天呐，这不是在签生死状吗？”
合同上的协议主要就是针对意外事故发生后，有关死亡和重伤残的赔偿条款。如雇工在采摘劳动中不慎致死，除一次性支付8万元补偿金外，其他概与雇主无涉；又如重伤致残的，医疗费用在15万元以下由雇主全部承担，超过部分由双方对半分摊。一条命8万块钱就被买断了？春娇心里很不是滋味，爹是个五十开外的人了，身子骨哪有以前那么硬朗，前段日子还出现了头晕脑胀的毛病，去检查了一下，医生说是血压偏高哩。如果爹还要攀高爬低的上树打核桃果，每天近10小时的高强度劳作，连续一个多星期，体力会严重透支到什么程度？简直太危险太可怕了。不行，绝对不能再让爹冒险了。春娇突然心急火燎起来，站起身来打算把爹拉到门外去做说服工作。
可是迟了，爹已经带头在合同上签署了自己的大名，脸上也写满了那种不甘人后的神气。失去了劝阻机会，春娇懊恼不已。她知道当地也有个规矩，就是没在合同上签名，随时可以走人。如果签了，就不能反悔，否则要付给雇主数千元以上的违约金。再说，以爹的倔脾气，她就是说破嘴皮也是没用的。
在春娇爹的豪爽气概感染下，几个同桌吃饭的帮工都痛痛快快地签好了合同，然后在东家老板的安排下早早休息。这一夜，春娇的心里七上八下的，有隐隐的不安和恐慌，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第二天天还没亮，东家老板就唤大家起床做准备，包括长袖、长裤（防虫子）、药膏，打山核桃的竹竿，捡山核桃用到的手套（其外壳里的汁是有毒的）、袋子，挑运山核桃的扁担和车子，还要带上喝的水和中午吃的干粮。一切准备妥当，就赶紧吃饭填饱肚子，刻不容缓地带着东西上路了。绕了很多路，费了不少力气，春娇已是香汗淋漓，才望见老板家那一大片长在陡峻山坡上的“摇钱树”。
看得出这是片老山核桃林，普遍密度大，隔四五米就长出一棵树。山核桃分布偏密以后，为了争夺阳光，山核桃树会不断往纵向生长，越长越高。这些高耸云天的山核桃树，看上去每一棵都郁郁葱葱，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麻烦也就在这里，过密的山核桃林，树干不但高，而且光溜溜，而山核桃果就长在最顶端树枝上，造成采摘环境更加恶劣，以致危机四伏。大家聚齐后，东家老板将人员作了简单的分派，每2人一组，一个在树上打，一个在坡上捡。一般是老公敲老婆捡的夫妻搭档，像春娇这样一个大姑娘跟着爹的父女组合还是极少有的。众人四下里散开，顷刻间“深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声”。
在一处地势险恶的山坡上，春娇看见身手矫捷的爹只用了一分钟的时间，就灵活地攀上了一棵高大的山核桃树，离地差不多有七八米高。先是很有经验地察看了几根伸出的枝干，判断出对肢体承受力的强弱，然后选中一截碗口粗的站稳身子，后背轻抵在主干上。爹的双手扬起长长的竹竿，并稍微用力抖动竹竿的末端，对准藏在枝叶间的山核桃有节奏的拍打，一颗颗青中泛黄的果子便应声而落。
在山风的吹拂下，爹的整个人会随着树梢枝叶左摇右摆或忽高忽低的晃悠。在没有任何防护设施的情况下，其惊险程度不亚于高空踩钢丝表演，把个春娇吓得心惊肉跳，忘了去捡那些不知滚落何处的山核桃。直到爹喊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连着七八天都是晴好的天气，连着七八天早出晚归的辛苦劳作，春娇感到浑身骨头快散架，累得要趴下。洗脸的时候，发现自己白里透红的一双手渐渐地被山核桃的蒲壳染成了乌黑。原来带手套也不大管用，染上的颜色听说很难洗掉，就忍不住想掉泪。
春娇这时候就会想到爹，自己捡捡山核桃就累成这般有气无力的了，爹天天要爬树打核桃，而且注意力还要特别集中，那不是身心俱疲吗？虽然每天对人还是有说有笑的，但她知道爹的体力几乎消耗殆尽了，是怕她担心在硬撑着。从小到大，爹为她这个娇娇女付出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这次一定要陪爹坚持住，不能做个没出息的女儿 。【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