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玉

你好，我是陆始与树。我盼望着与开始阅读的你的通信。

今天在被一些事情烦扰的时候打开电脑突然发现了自己半年前写的东西。我没有写完，总是说“later”，然后也就真的很不尊重地“later”了。其实我不是不记得它了，相反，我深切地记得当时写这些东西的时候怀有怎样的心情，所以我不愿意打开那个文档，我不愿意让脆弱再一次卷土重来，我没有办法起身直面这种软弱，只好将它故意封存。

时间流失许多，我还是学不会如何从自己身上获得勇气，到了今天也就掌握一手熟练的虚张声势。

下面是未经删改的原文：

小小的玉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玉玉。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玉玉遇到一个在学校打扫卫生的阿姨，玉玉想阿姨都中年了还在扫地肯定是没有好好学习，虽然说成绩不好的人不是什么有出息的人，但玉玉看阿姨两侧的小头发歪歪扭扭地黏在脸上就还是帮她把地上的可能是吸过鼻涕的纸团捡起来扔到簸箕里。

“啊呀，谢谢你乖娃娃，好懂事哦，你叫什么名字啊？”清洁工阿姨停下挥动的脏兮兮的扫把，把双手交叠支在扫把杆上笑眯眯地问。

玉玉想了想说：“阿姨好，我叫玉玉。”

“玉玉啊？好名字，真好听，谁给你起的呀？”阿姨大概真的觉得玉玉的名字好听，眼睛看起来又大又明亮，笑容也咧得更大了些，比德育老师紧抿的、不露齿的慈爱微笑漂亮很多。

玉玉也笑起来：“是爸爸给我起的。我爸爸是大学生。”

“我就说怎么这么不一样，原来是会念书的人起的，就是不一样。”

玉玉从那一天开始喜欢起自己的名字，她觉得自己的名字又动听又独特，班里其他同学的名字又难听又俗气，虽然她成绩不如别个娃娃、也没什么才艺、也不是什么班委，但是那一点也不重要，因为她的名字很高雅，要典故有典故，要寓意有寓意，哪像其他人，名字土的要死。，即使她非常不愿意这么恶毒地去想，但是她还是这么歹毒地暗地里嘲笑同学有个土得掉渣连大学都没上过的爸爸妈妈。   

是的，即使她知道这样是错的、不应该做，但她还是做了，小小年纪受着良心的谴责，对自己失望、更害怕早晚有一天被其他人知道自己的歹念。玉玉长大之后退回来看，总觉得幼年的自己仿佛被看不见的张牙舞爪的大怪物逼迫，但谁知道那个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耀武扬威的大怪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成绩不好，做其他的事情总容易了吧？”

世界上有的东西零零总总加起来是无穷，没有一样比失去更容易。玉玉不想失去很多东西，所以她努力证明自己是不可或缺的。对此，玉玉也非常快地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小丑作为一行职业没什么不好，只是让自己看起来蠢蠢的就好。 说话和行为总是出错、多吃点亏，就完全成功。当时做一个被众人所喜爱的人，玉玉只是想要真的朋友。

慢慢的玉玉长大了，初中毕业典礼合影留念，她一点儿都不想和同班同学待在一起，她想，是的，你们对我来说就到此为止，我不会在花时间在你们身上了。你们这群幼稚的初中生，与你们的成绩不符，社交能力根本为0。

然后她升入高中，但成绩依然差的要死，但实践已经让她变得对交际异常老练，虽然瑕疵很多，但玉玉已经学会如何让浅交的人感觉自己还不错。玉玉已经可以出师了。她掌握一套比同龄人更灵活的体系，一点点累积而成，花了多少年的时间，用了多少年的辛苦，为此间失败又流过多少泪，不亚于寒窗十年，虽然玉玉并不记得，也不会有人在意她在这方面花了多少精力，大家更在意有文件证明的东西。做一个被大多数人所喜爱的人，玉玉只想要在人群更好地生活。为此，她察言观色，调整自己的一言一行。

玉玉心里一直在想，这为什么不可以被称作我的能力？为什么说我一文不值？

有一天，玉玉开始讨厌起自己的名字。

因为玉玉的同桌婷婷说：“我觉得名字里带玉的都好俗气，太多人名字里有这个字了。”

玉玉心里涌起了巨大的愤怒感，她一直很可怜婷婷的名字，又俗气又低级，然而她不想婷婷难过，可就是这个人击溃玉玉的信仰，让玉玉变得分文不值，让玉玉再次一片空白，一无所有，回到那些不可回首的日子。罪魁祸首甚至语气是那么的轻松随意。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名字很好听？”（我不会放过你的，你杀了玉玉）

“你说啥？我没听清。”

“我说——算了，没啥”（玉玉收手！不要把关系搞僵，那样你还得倒过来安慰她）

“快点说”

“没啥没啥”（忍住不要把事情搞复杂）

“我喊你快点说！”

“真的没啥”（别逼我我知道你所有弱点）

“你说不说？！”

“你不会想知道的”（我会让你后悔的）

“我再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说不说？！”

深知婷婷怒点的玉玉笑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去写数学作业。如她所料，婷婷一把将玉玉的数学作业抢过来揉成一团。玉玉没反应，甚至看都没看婷婷一眼，从桌子上抽出一张卷子准备开始写。果不其然婷婷再次夺过卷子。玉玉这下笑了:“谢了，反正我也不想做。”

婷婷怒气冲天，一把把纸团扔了，尖叫了一声之后从位子上站起来往门外冲，出教室的时候重重摔门，吵醒了很多在睡觉的同学，那些人看得出来心情极差，看着玉玉要个解释，玉玉摊开双手耸耸肩，同学们自己心里就有了定论。

玉玉后来遇见一个鸡汤大师，因为她还是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喜欢自己的名字。鸡汤大师说，“孩子，当然是你自己的想法最重要嘛。”

“可是我不知道我究竟是怎么想的”

“孩子，一个人首先应当爱自己”

“你认为我不爱自己？实际上我挺爱的。”

“但是你却很容易被他人影响”

“你认为正常人不是我这样”

“孩子，”

——————————————————完——————————————

我写不出结尾。

因为我救不了玉玉。我保护不了玉玉。我写不出鸡汤大师那段原本可以解脱玉玉的对话。

我很抱歉。我永远偏心、袒护她，但是我独独找不到一个理由来爱她。

我第一次看太宰治的《人间失格》是在与父亲发生严重不和加之很令人窒息的精神压力下患上抑郁和焦虑症的时候。我对太宰治破口大骂，说他是一个无病呻吟而且要把自己的绝望传播给别人的人。因为真的很难以想象一个长相帅气家庭富裕且才华横溢的人到底有什么理由促使他对这个已经对他无比优待的世界如此绝望，需要从大好双十年华开始一次又一次的自杀。

到我上个月末第二次读，我才承认我只是被他说中了而已。看破不说破，如果这样的话我就可以一直安稳地当好相片中的叶藏，而不用成为正在看照片的旁观者。

实际上太宰先生是个非常温柔的人。我不过多赘述。仁者见仁。

三岛由纪夫一直很讨厌太宰治，甚至要当面跟太宰治表达出来“我不喜欢太宰先生的文字”。旁观者清，想必川端康成这些人应该是看得很清楚的，就连我第一次读《金阁寺》时，我竟也觉得似曾相识。

太宰治有句快被用烂的话：“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我一直以来老是对别人抱有歉意，但是时至今日我才悔悟。

太宰治下决心当一个小丑时说：“这是我对人类最后的求爱......”

我下决心不再当一个小丑。

这是我对自己最后的求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