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是开巴士的。夹在大山之间的小镇子,说不上贫困,但也处于不上不下比较尴尬的地位。对于那些不太富裕的家庭来说,每天早中各一趟的巴士是连接外头世界的唯一通道。赶集、办酒、治病,全都依仗这慢吞吞绕大山行走的巴士。
舅舅一家没有孩子,问题该是出在舅舅身上,否则按这小地方的习俗,我的舅妈就不是现在这个大龅牙了。我从小就不喜欢大龅牙,小时候肆无忌惮的这么喊她被我妈揍了一顿,现在快成年了,也就懂得稍作收敛了。大龅牙人长得不像会生病的人,人高马大、皮肤黝黑,一看就是不该享福的命,却不知从哪儿染上了富贵病,因为低血糖,昨天闹进了县里的医院,舅舅开着他的巴士把舅妈送进县城的三医院,我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舅舅的破巴士也能跑那么快。
忘了说,舅舅家除了每天中午跑一趟巴士,自己还在这小镇盘下一个小店面,开在民族小学旁边,卖那些诱人的西点,去年还从县里淘来一个二手冰柜,现在夏天正好派上用场,卖一块钱一根的冰棍,也有不错的生意。舅妈要在医院挂一星期的水,舅舅既然中午要出车,看守店面的任务就落在他亲爱的姐姐——我的妈妈身上。我妈命不错,嫁给我爸后,我爸托关系给她走了个后面在小镇的土地管理局找了份安逸差事,挂名上班。那么多年下来,我妈对土地管理局的了解不如对镇上的麻将行情了解多。舅舅的店开在茶馆楼下,我妈把我留在楼下看店,自己上了楼风光满面地约见她的麻友。
九月开学我就要去大学报到了,现在的我清闲不已,搬着板凳坐在冰柜旁摆弄我人生中第一台智能手机,以往读高中我爸怕我玩手机成瘾,一直给我配的案件还会发生的老年机,害我被同寝的同学嘲笑了三年,现在终于拥有了智能手机,蹭着楼上茶馆的免费WIFI刷微博。突然一个黑影遮住了我,我抬头,还没入眼,一股无法形容的刺鼻狐臭先钻进我的鼻子,我忍住反呕的反应往后退了退,一个白胖女人摇着一把廉价的塑料扇笑嘻嘻地看着我。
“有没有得卖草莓蛋糕,我屋里女崽今天小狗过桥,满六岁咯吵着要吃草莓蛋糕。”胖女人说到。她说出来的话带着我们当地农村的土味,我不屑地撇撇嘴,转身回店里给她拿蛋糕。这个小镇在外人看来无比落后,我们作为弱势一方总喜欢嘲笑一下镇级以下更落后的农村,满足难得一见的虚荣心。挑了个蛋糕递给女人,但却不知道价格,随便报了个数,那女人跟我扯了下价说摸个零头,我也应了,反正赚的钱又不会到我手里,收多收少也无所谓。
楼上茶馆传来一阵阵争吵声,分外耳熟,我去,我妈又和别人吵起来了。不一会儿我妈气吁吁地走下来,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又在骂哪个她相亲相爱的麻友。我一看立马找借口溜出了舅舅的店,否则就要听我妈把吵架的前因后果讲个十遍八遍。好像所有女人结婚之后立刻就变得市井俗气,每天惦记的都是早上怎么跟买菜的小贩要一把免费的葱。鸡毛蒜皮的小事填满了她们整个身体,只进不出让她们的身体臃肿起来,变得又难看又无聊。明明看妈妈年轻时的照片是清秀的美女一枚,回眸一笑虽提不上百媚生,却也是风情万种,一个眼神就是一首诗。
舅舅的巴士十二点半准时开,挑了个不让人吃餐好饭的时间其实也好,反正凭舅舅的车技和山路的崎岖,吃下去的早晚要吐出来。我跳上巴士和舅舅打了个招呼,说想去县里书店买本书看看。舅舅没有孩子,就把所有对孩子的期望寄托在我身上,依他的教育理念是看书越多越好,二话不说让我坐了个第三排靠窗的好位置。
舅舅其实是一个很绅士的人,是这个小镇里为数不多可以称得上儒雅的男人,往人面前一站,就是一名优秀的教书先生,谁也想不到会是开巴士这么俗气的身份。
其实舅舅原来并不是开巴士的,在我还小,只有隐隐约约的记忆时,记得他明明在家做些木头玩偶,每逢周末就挑着担子带着明媚的笑容去县城里卖。舅舅读书时生了大病,初中没读完就休学了,懂的东西不多,所以童心未泯,当年也是将近三十的年纪,逗起六岁的我来不知谁笑得更欢。后来和外公大吵了一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礼拜,后来就娶了大龅牙,不久后就贷款买下现在的巴士当起司机来了,这车一开就是十一年。
其实我知道舅舅的秘密,一个天大的秘密。我在他巴士驾驶座下找到的他的日记本,才知道他为什么愿意娶大龅牙,也知道了他没有孩子的原因。知道这个秘密的时候我十四岁,一直在县里读书的我,思想比镇子里的人要开放得多,也正是懂得尊重和理解别人的年纪,就永远的保守了这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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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31日凌晨失眠到凌晨三点,睡得不安稳做了个离奇的梦,醒来后记了个大纲,现在改成这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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