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我在东莞的连锁餐厅工作。早晚班，两班倒。每个月，餐厅内四个经理轮流值夜班。等到餐厅打烊，收拾妥帖，每每已经是深夜与凌晨交替。所以，每个月我将近有四分之一的时间，在路灯转暗的黑夜里，与东莞的凌晨相遇。
那既没有必要悲伤，也不值得炫耀，毕竟凌晨的某个城市，对很大一部分人来说，那是一种生活，一种生存状态。譬如，每到深夜，我穿过这座城市的红绿灯，穿过城中村的大街小巷，这是我的必经之路。
灯火通明，机器轮转，远处的人间烟火，排挡烧烤，推杯换盏。瞧，大家都在深夜未眠。
我居住的城中村，离工作的地方并不远，穿过两个红绿灯，转过几个街角，就已经到了。和我一样混杂在城中村的，大部分都是制衣厂，以及和制衣厂相关的店铺，还有就是开在楼下那一排排的便利店、大排档、烧烤摊。
每到了深夜，这里的生意便开始火爆了起来。制衣厂里下班早的要夜里十一点，赶工、出货，加班到十二点也是常事。下班后的年轻人，喜欢纠集着老乡，开始呼朋引伴，到不远处的烧烤摊、夜市吃吃喝喝。夜市是城中村的夜晚最火爆的地方。混杂着各地的乡音，入乡随俗，点一排生蚝或砂锅粥，广东人的吃食，渐渐已经习惯。
然后，袒胸露乳，叼着烟，轮换着摇色子，开始在烧烤摊上大呼小叫，咋咋呼呼后，开始咕咚咕咚的灌啤酒。每当转过街角，夜市里的烧烤摊一定是热闹非凡。这是这里一部分生活的缩影。
如果穿过城中村的另一边，几年前，那里黄赌毒泛滥，被政府贴上了“扫黄重点整治区域”的标签，穿过这些低矮阴暗的出租屋，夹杂在这这些租住屋里的，是砰砰砰的搓麻将的麻将馆、是间隔着布满灰尘的便利店，还有亮着霓虹，露出一个大大的“性”字的保健品店。
偶尔，有送外卖的外卖员经过这里，回来以后都会眉飞色舞的描述一番，像一只偷吃又怕挨打的猫。
有时候，隐藏在街头巷尾，开始有人死了的消息传出来，传一段时间也就没人管了，打工的人都说，那里乱的很。华灯初上和灯光明灭，那里都有闪闪烁烁的灯光传出来。
不聚餐，不隐匿在红灯区里的人，也不愿意早睡。楼下是一个方形的池塘，有凉亭、有板凳。他们索性在便利店里，买几瓶冰镇的啤酒，朝着池塘，一杯一杯的喝。或者摸出手机，认认真真的看马报，开马的日子，对大部分在这里梦想着发横财的人来说，是大事。
年轻或上了年纪的夫妻，拉着手，围绕着池塘一圈圈的走，偶尔有拥抱在一起的，在团团如盖的大树底下，黑暗中，没有人知道。早些年，工厂里的夫妻房，还不是单独的，隔着一张床，裁几块布，拉起来，就是一副窗帘。可以遮挡遮挡，算是夫妻的私密空间。
我常常在深夜，听到楼下凶猛的争吵，什么人都有，有夫妻间吵架的、情侣大吵大闹的，还有因为占了停车位，大吵大闹起来的，总之，我总是在半夜睡不着，或者说被那些无端的声音吵醒。
有时候，隔着窗户，都能感觉到，有人拉帮结派，有人拉伙打架，不过声音很快就平息了，第二天醒来，除了堆在角落里的啤酒瓶和烟头、或者几份炒粉的餐盒，其他什么都没有。
打烊后，遇上时间尚早的时候，其他店的同事，会约出来在夜市里吃东西。但凡周边有酒店、KTV、网吧,夜市就会兴盛起来。染着红毛、绿毛的小年轻，拥有瘦削的身材和俊朗的外形，随手就能抓一把一起出来吃宵夜的女子。卤水是很多人的必备，不消几块钱，吃完后，径直向远处的KTV或者酒店里走去。
有时候，我们就在餐厅附近的肯德基，打发时光，没人的时候，服务员会蹲在点餐台的角落打瞌睡。深夜的肯德基生意并不好，夜里十二点，会忙上一段时间。我们喜欢点份小吃桶，再免费续上几杯咖啡，倏忽一下，就到了深夜的两三点。
夜色里的肯德基，人群稀稀落落，多半是热恋中的小情侣，暧昧的互相喂薯条。又或者几只浓妆艳抹的女子，不着边际的讨论着衣服、化妆品、美甲，还有没有出现姓名的肥头大耳的男人。剩下的就是我们这样的夜班工作者，下了班，找个地方消遣罢了，再说，免费续杯的咖啡，喝了不犯困。
偶尔，有餐厅的员工，哔哔的骑一辆电动车过来，开始眉飞色舞的描述些不堪入目的秘密。比如拉身材火辣的靓女到豪华酒店，又比如对着大街上独行的女子吹口哨，然后呼一口气，满嘴的酒气飘出来，在夜里，他骑电动车像一条风驰电掣的龙，而他在这个城市的夜空下迅即而去。
在这样的城市，很多人每天都做着几份工作，打着几份工，酒店、餐厅兼职，或者下班了，手机贴膜、摆地摊，他们往往也是这个城市深夜的背景，是这个城市深夜的看客。
偶尔，在深夜过后，也会有些渗人惶恐的事情发生。某一天的清晨，餐厅照常打开，隔着马路，远处的树上挂着一具尸体。据说死于深夜，至于究竟怎么死的，谁也不知道，过几天，就迅速被人遗忘了！
黑夜中多了一具尸体，但丝毫没有影响这一片地区的正常运转。凌晨两三点中，还是一如既往的样子。
别苑、豪园冠名的高档住宅区，灯火熄灭，人群入睡。星级酒店门前，依然车水马龙，夜市的灯光下，一片狼藉。此时的我，开始给餐厅关门、落锁，按上报警器。
然后，穿过凌晨的马路、城中村，这是三年前，我一直在重复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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