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的前一天了,又像往年一样开始焦虑得痘趣丛生。又不太一样,今年在离乡这台混杂味道的搅拌机里,多了一味心酸。
做家务时在想,你一个本市人,从学校坐车回来,不堵车一路通畅的话就半个小时,晒太阳的奶奶还没听完一出戏,大黄刚拉完屎橛子的腚还没蹭干净,你就掏出她放在门口煤气罐上的钥匙进屋了。还这么多愁善感,依依不舍的,演给谁看呢。这让咱们这些从外乡过来的、从本市出去的,可要怎么活呦!
没办法,我就是这样舍不得她。
对床的广西来的,坐个火车都要四十多个小时,每个月话费富裕三百多分钟;旁边的,习惯了和家里人聊微信,转账方便咯。另一个,也约莫半小时车程,起早贪黑、风雨无阻的回家享乐。没办法,人家家里条件就是比宿舍好哇。而我不一样,每天晚上八九点都得给她去个电话,有一次两次忘了,她就等睡着了。
后来她告诉我说,不用每天都打电话,又没有什么事情,你微信上跟我说说就行啦。我就照做了,转天打过去,她不经意牢骚:“昨天怎么不打电话来?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
嗯,你也这样放心不下我。
我们现在还睡在一张床上。自从摆脱了那个人之后,我就再也不要跟她分开了。我躺在被窝里,跟她絮叨:“我后天就要走了,你还睡得着觉!”
“太好了,不用每天做饭了。”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每天回来就没人听见你电动车的声音就跑来喊你,开门之后抱抱你。你丢在沙发上的睡衣走时候啥样,回来还啥样,也没人给你叠了。”
“这样想想,有利也有弊。”
她怕静。屋子里没人说话,就老失眠。她有一次说,经常挂了电话半夜两三点还睡不着觉。她没法适应离开我的日子,年岁越大,对我的依赖感就越强烈。
我说:“苦日子都熬过了,你这雄心斗志也没了。”
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继续盯着手机里的斗地主:“你都上大学了,衣食无忧了,我赚的那点钱足够养活我们俩了,还拼什么拼?”
她是真的老了。拥有一切符合女人老化的特征,奇怪的是,心理年龄呈反比飞速下降。逛超市的时候就喜欢挑挑看看小白T恤,每次从试衣间愁眉苦脸的出来,都使劲揪着肚子上的赘肉。买鸡爪也要纠结五香和麻辣的,比思考国家大事都认真。
她是怕我不爱吃啊,只有自己一个人吃,多无味。她想漂亮,她想年轻,她想让我觉得拿得出手。她还在努力的证明自己能带来一点经济价值,不至于帮我大富大贵,也一定不拖后腿。
那些年,她太累了。疲于跟那个人作斗争,为了一点水电住处上的小恩惠,打架进了局子好几次。这跟儿时玩的老鹰捉小鸡太像了,狠戾的老鹰要把眼前的猎物置于死地,鸡妈妈用它坚实的臂膀挡住攻击,护佑着瑟瑟发抖的孩子。
没有水,没有电,也依然过活了。熬过了最惨淡的那几年,死咬着牙撑到黎明。我怪她,以青春期叛逆的名义捶打她,跟她嘶吼的时候,她又何尝不是深深的埋怨于自己?
“我都没脸去见你爹,我这种人该下地狱!该下地狱!”
我也折磨她,那个人也折磨她,她自己也折磨自己。后来我想,换做任何一个人,都做不到像她那样,撑到今天。
“当你知道,你作为一个母亲,身上所肩负的重担不单单是养活自己,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时,前面的障碍就什么都不是了。”
对于那种已经凌驾于亲人之上,深深融进血液里的感情来说,半个小时的车程就是远在天涯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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