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边有个习俗，人死之后的一年，饭桌上还要摆上碗筷，请死者回来吃饭。将筷子平放在碗上面，说一句，xx来吃饭；待一顿饭吃得差不多了，再将筷子拿下来放桌子上，还要说：xx不吃了，快回去吧。
仿佛这个人还和生前一般，但是住的地方换了而已。
昨晚例行叫爷爷吃饭时，妈妈突然感慨人老了活得不容易。身体老了行动不便，老了也没什么说话的人了，如果遇上不孝顺的子女，日子过得更加艰难。幸好爷爷还有我们几个后辈，教都教不坏，一直对爷爷很好。
妈妈说起路上遇到的老婆婆，老婆婆背了重物，妈妈帮忙背了一段路。老婆婆和妈妈抱怨说：你人怎么这么好，不像我们家的，一天到晚骂人，就是看不惯我。
妈妈说：一家人哪有不吵架的，舌头和牙齿还打架呢。你要是和我住一起也会磕磕碰碰会吵架的。
妈妈讲完还总结：你看我们家，你们仨孩子对你爷爷多好，从不说重话；你爷爷在坡头干活还去帮忙，多晚都去接他。你看看附近哪家孩子对爷爷奶奶这么好的。
“妈，人家就是和你客气客气，你还当真。”
“你还别不信，你看那哪家，她家姑娘比你还大两岁。屋头老人和你爷爷差不多，在家活儿推给老人干，还骂老人。她们家隔壁阿姨告诉我的。”
“真的啊。”我心有戚戚焉。
“所以才说你爷爷好啊。你爸前两年还和你爷爷吵架，这两年你爷爷脾气好点儿，你爸也不和他吵了，你们又对爷爷那么好。你爷爷算是幸福的了。”
老一辈的人，固执又倔强，实在不可爱。明明该安享晚年的时间，老人们总是比年轻人更能干。不让干也要去，拦都拦不住。嘴巴也不好，多数没什么文化，嗓门大，总是像骂人的样子。男性普遍爱吹牛摆龙门阵，一聚到一起，唾沫横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吵架。
可是他们却是勤劳的。年轻人多半不愿意留守农村，村里耕种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年纪实在太大的就去拾掇柴，地里除草，割猪草，总之就是不会停下来悠闲得晒太阳。老年人不午睡，三伏天的大太阳底下他们也在干活。
即使这样勤劳，可是生活的常态却是磕磕碰碰。一家人总是吵吵闹闹的，生活的烟火气里除了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就是相互埋怨。可是遇上外人总是和蔼又团结的。
爷爷这两年身体不好，话也越发的少了，陪他说话的人更少。我离家早已是常态，大弟两年前也住校了，小弟也开始上幼儿园。妈妈和他说不上话，我爸也不是好的聊天对象。爷爷在这样的沉默中慢慢消瘦了，视力也不好了，牙齿落得只剩下牙一瓣儿和大牙，一直到过世。
但是爷爷好像最后几年确实过得很安详。祖祖到爷爷到爸爸算是三代单传，原本有个幺公可是智力低下一生未婚，最后失踪了。我应该有个大伯的，但是小时候掉到池塘里没救回来夭折了。在儿子继承香火的大环境里，农村人家里没有儿子会被指着脊梁骨骂的。到我们这一辈有两个儿，他有两个孙子，心里应该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何况孙辈三人都孝顺呢，至少周围人眼里是孝顺的。
我们三姐弟，从没和爷爷吵过架，也不骗他钱来用。因为总有人对我们说，爷爷年纪大了，手里的钱留着也没用，让我们哄着他拿钱出来用。我和大弟也不爱问爷爷要钱，爸妈给的钱虽不够挥霍，但日常花用是够的。所以我妈说，教都教不坏。
这些其实都不过是正常的事情，却成了孝顺的证据。
一个人啊，如果老无所依该是多可怜啊。
爷爷，不吃了，回去吧。
我取下碗上平放的筷子，心里怅然若失。
人死万事空。
2018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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