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接一场的雪落在后周的大地上,一个弥天的谎言成就了“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禅让”大典,“显德七年”瞬间变成了“建隆元年”,这个朝代就是“宋”,为昭示尊贵,常称“大宋”。
大宋的雪是宿命的雪,寒冷是大宋的宿命。史载大宋正处于“第三寒冷期”,有宋以来,天气极寒,降雪极多。
大宋的雪也和苏轼父子过不去。宋仁宗嘉祐元年(公元1056年),57岁的苏洵带着20岁的苏轼、17岁的苏辙从老家四川眉山出发进京赶考。他们经汉中,越秦岭,过长安,出潼关,进入崤函古道时,已是北风呼啸,飞雪连天。父子三人戴笠披蓑,迤逦前行,途经崤山脚下陕县石壕(今河南三门峡陕州区)时,因为道路湿滑,轮番乘坐并驮运行李的马匹摔下沟去,无处可寻,幸好人无大碍。所带盘缠无多,他们就向当地的村民买了一头瘦驴作为代步工具继续东行(苏轼自注:“往岁,马死于二陵,骑驴至渑池。”)。
风雪无情人有情。当天晚上。苏氏父子住在了渑池县(今河南省渑池县)的廨院寺,寺中的老和尚奉闲热情留宿,嘘寒问暖,饮食烹茶,并接济了不少银两。苏轼和苏辙感激之余,在寺院的照壁上题诗纪念。
公元1057年的礼部会试,注定在中国的科举考试上留下灿烂的一笔。欧阳修为主考,梅尧臣为副主考的大考选拔出了唐宋八大家中的苏轼、苏辙、曾巩。阅卷中,一篇《刑赏忠厚之至论》因说理透彻,结构严谨,文辞简练,平易晓畅,使欧阳修误以为是自己的弟子曾巩所作,为避嫌将其点为第二,揭榜时才知是苏轼所作,不禁发出“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老夫当避此人,放出一头地”的慨叹。
喜极而悲。还未从考中进士,将要外放做官的喜悦当中解脱出来,苏轼很快便接到了母亲去世的消息。苏轼、苏辙和父亲仓皇离京返回四川眉山丁忧,一去一返,悲喜交加,当守孝三年期满返回京城时,苏轼以大理寺签书京官的身份到陕西凤翔府任判官,而苏辙也被授予河南渑池的县吏。因为苏辙临时留京另有公务,苏辙与哥哥并辔而行,送苏轼至郑州原上,二人才依依惜别。回想当年赶考在崤函古道的不堪经历,返回汴梁的苏辙写下了:
相携话别郑原上,共道长途怕雪泥。
归骑还寻大梁陌,行人已度古崤西。
曾为县吏民知否?旧宿僧房壁共题。
遥想独游佳味少,无方骓马但鸣嘶。
——《怀渑池寄子瞻兄》
只身赴任陕西途中,苏轼孤身再次来到留宿过的渑池廨院寺,旧地重游,已是物是人非,短短四年光阴,当年接待过自己的老和尚奉闲已坐化成塔,曾经兄弟共同题诗的照壁已经倾倒破败,所题诗作也模糊难辨。为了求学,为了应举,为了做官,几年来东奔西走,犹如鸿雁,除了偶尔在雪泥地上留下的一鳞半爪,一旦冰融雪化,一切都归零。初到凤翔,人地两生,苏轼不禁感慨万端,思亲情切的悲凉、来去无定的怅惘和往事旧迹的深情眷恋涌上心头,接到充满兄弟情意诗作的苏轼饱蘸浓墨,回下了这首千古名作,而诗中的“雪泥鸿爪”已成为成语流传至今: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和子由渑池怀旧》
也许是崤函大地给苏轼留下终生刻骨铭心的记忆,他的文章、诗词如纷纷细雨,倾洒于斯。孔子四十六代孙孔宗翰(字周翰,山东曲阜人)是苏轼密州知州的继任者,苏轼和他一见如故,多次唱和,当得知孔宗翰转任陕州时,苏轼作贺诗为他送行,诗曰:
惊风击面黄沙走,西出崤函脱尘垢。
使君来自古徐州,声震河潼殷关右。
十里长亭闻鼓角,一川秀色明花柳。
北临飞槛卷黄流,南望青山如岘首。
东风吹开锦绣谷,渌水翻动蒲萄酒。
讼庭生草数开樽,过客如云牢闭口。
——《送孔郎中赴陕郊》
诗中生动地描绘了陕州城雄踞崤函古道咽喉,西据函潼,北临黄河,南望岘山之险,秀色杨柳,槛外黄流,风吹锦绣,水翻美酒之秀,同时对孔宗翰顶着惊风黄沙,一路西行寄予厚望,认为以他的能力和德望,必能刷新局面,开启新风,实现生民安居乐业,诉讼至于庭堂,来往过客赞赏,每日开怀小饮,吟诗填词作赋,与百姓共享太平盛世的美好愿望。
西晋时王睿(206年—286年),字士治,小字阿童,弘农郡湖县(今河南灵宝)人,美貌英姿,博学多闻,多谋善战,尤擅训练水军,在讨灭益州叛军后担任益州刺史,历经七年建成了一支强大的水军。公元279年他顺江而下,一路过关斩将,攻入吴国都城建业石头城下,完成三国归晋大业,人称“楼船将军”。苏轼在杭州做太守,中秋日在杭州湾观潮时,不禁怦然心动,对王睿不乏溢美之词:
万人鼓噪慑吴侬,犹似浮江老阿童。
欲识潮头高几许?越山浑在浪花中。
——《八月十五日看潮五绝其二》
苏轼一生五过崤函大地,留下了无数诗作美篇,他论及崤函风物人文的著名文章《上虢州太守启》不仅盛赞虢州“富庶雅高于二陕,莺花不谢于三川”的山川秀美,而且佐证了灵宝在宋朝已有开采铜金的历史。他的《思子台赋》(汉武帝太子刘据被诬“谋反”,逃亡途中自尽于湖城,汉武帝醒悟后在此建“太子冢”,并建“思子台”)对汉武帝晚年多方猜忌,嗜杀成性给予了批评,希望自己的观点于世有补。
苏轼与崤函大地的这段难以割舍的情结,特别是兄弟唱和,“雪泥鸿爪”的故事,既私密唯一,又唯真唯美,时光穿越,长河落日,虽历经千年,讲来依旧哀婉动人,听来依然如歌如颂。我一次次地把这个故事讲述给家人、同事、朋友。苏轼初出家门,遇挫陕县,后半生颠沛流离,一贬黄州,二贬惠州,再贬儋州,病逝常州,最后葬于河南郏县,郏陕“夹”“耳”互换,或郏或陕,诚为诡异,是崤函独爱苏东坡,还是东坡钟情崤函地?
王邦盈搜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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