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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日(二)

主日(二)

作者: 木虎上山 | 来源:发表于2018-04-16 18:59 被阅读0次

    主日(一)

    这个炸雷仿佛击碎了京城之夜的所有美梦,残暴的大自然毫不留情地撕开日常积累的隐患。所有埋下的地雷都被闪电引爆,所有往日疏于防备的下水道都不堪重负,大街上水漫成河,抛锚的车辆被湍急的水流冲撞着。

    推门而入的黑子用手电筒照亮了包间,“胖头陀”赶紧借着亮光清理掉落在他自己裤子上的红烧肉。黑子说,刚才电视里说有不少车辆被淹在四公里之外的立交桥下,可能有人被困。冯天保就让黑子从车里拿两瓶酒交给服务员送来,然后不要开车,跑步去现场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

    餐馆大厅里本来人就不多,停电之后一片混乱,都没有心思吃饭了。有的人急急的卷起裤管,打算冒雨步行回家;有的人索性赖在餐馆,拿出手机,继续关注刚才在电视里看到的立交桥水淹现场。

    送酒来的服务员为包间点起了蜡烛,飘摇的烛火使三人的脸上阴晴不定。沉默了一会儿,冯天保见二人不再提起刚才的话头,于是又自斟自饮了一杯,缓缓说道:

    两位兄弟,这段时间,你们俩斗地主可没少赢我。

    二人因为刚才的变故突然,话题被打断,听得冯天保这话,不禁有些发愣。“瘦头陀”与对面的“胖头陀”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迟疑一下说道:

    要不,一会儿咱们去俱乐部耍耍,边喝酒边斗地主?冯大哥你可以慢慢考虑一下我们的提议。

    “瘦头陀”说的“俱乐部”,全名叫做“第七日俱乐部”,就在三人喝酒的餐馆隔壁。“胖头陀”一听,心念如电,如果去了“第七日俱乐部”,人多嘴杂就没法谈正事儿了,连忙摆手:

    旁边肯定也停电了,黑灯瞎火的,都看不清楚小姐长啥样。再说小桃也走了,去也没意思。

    一提到小桃,“瘦头陀”忍不住使劲叹了一口气,眨巴了几下小眼睛,一双胖手的手指凌空搓弄,似乎回味无穷。冯天保知道,这二人在小桃身上没少占便宜。年初的时候,冯天保也正是留意到小桃对这胖瘦二人的刻意逢迎,才开始调查小桃的身世背景。时至今日,这二人并不知道小桃接近他们的真实目的,也不知道小桃为何突然离开了第七日俱乐部,消失无踪。他们还不知道的是,此时提到小桃,又一次触动了冯天保,促使冯天保扔下那在破船里舀水的瓢。

    冯天保打定注意,一把撸下腕上的佛串儿,拍在桌上,然后伸出两手重重地拍了拍二人的肩膀,提高声调爽快地说道:

    两位兄弟有心帮我,我当然求之不得!大家同坐一条船嘛,有钱就应该一起挣。不过,亲兄弟也得明算账。

    话题似乎进展得过快,后一句的转折又过于突然,令胖瘦二人有些反应不过来。烛火摇摇摆摆,窗外传来不停歇的雨声,夹杂着时而沉闷时而尖锐的雷声,包间内的气氛显得很诡异。冯天保接着说:

    现在事务所的发展很好,但不管怎么说,这是我一手打下的江山,如果白给你干股,你们俩未必好意思。我让你拿钱入股,这个钱也不大好算……

    二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冯天保要卖什么关子,只好继续伸着脖子等待。

    哥哥我有意出让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分给两位兄弟,但这百分之二十你们俩怎么分配呢?总得有个招儿才行。

    冯天保说完,指了指新拿进来的两瓶酒,含笑不语。

    二人大喜过望,“瘦头陀”一把抓过酒瓶,喊道:

    喝酒好了,一瓶酒算百分之十的股份怎么样?

    “胖头陀”酒量有限,不满地瞥了“瘦头陀”一眼,另外提议道:

    斗地主吧,凭输赢定股份。

    冯天保点上一支烟,吐了个烟圈儿,缓缓说道:

    我说个办法——斗地主赢酒喝,喝酒换股份。

    二人哈哈大笑,说冯大哥真是又爽快又个性,忙要冯天保画清楚道道。冯天保解释道:

    这里有两瓶酒,一共一斤六两,八钱小杯正好可以匀二十杯,一杯酒代表百分之一的股份。我们斗地主来赢酒喝,赢一分喝一杯酒,喝几杯酒就算占百分之几的股份。怎么样?

    “瘦头陀”还在眨巴着眼睛算算术,“胖头陀”已经抢先说道:

    好好好,真尿性!那咱们就一分起叫,三分封顶,带闷带踢带上楼,上不封顶怎么样?哎~那要是冯大哥您赢了呢?

    我赢了,股份还是我的,你得来买,每一杯酒算你二十万,怎么样?

    哈哈哈哈……

    “瘦头陀”突然大笑起来,激动得腮肉抖动,边笑边起身说去撒泡尿。“胖头陀”见状跟了出去。等两人回到包间,冯天保已经准备好了扑克,匀好了二十杯酒,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候着了。窗外的雨逐渐变小,从打开的窗户缝吹进来湿冷的水气,使微弱的烛光更加明灭不定。

    黑子冒着雨跑步来到了水淹现场,看到倒灌和汇集的雨水已经把立交桥下完全淹没了,隐约可见七八个汽车车顶。警察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劝阻试图冒险下水的群众。有几个人死死地拉住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那女子手中举着锤子,大声哭喊:别拉着我,我老公还在里面啊……

    看到确实帮不上什么忙,黑子只好掉回头再跑回餐馆。餐馆的灯光已经亮起来了,餐馆经理小陈认得黑子,见到黑子返来,神神秘秘地把他拉到一边说:

    黑子,我告诉你哦,你赶紧去包间看看,我觉得怪怪的哦。十多分钟之前吧,那两个一胖一瘦的家伙出来上厕所,跟我说要是来电了,别给他们包间合闸,说什么他们点着蜡烛喝酒更有意境。我趁着他们上厕所的时候已经偷偷的告诉冯哥了,但是也不方便进去看着。你赶紧去看看哦,三个大男人,搞什么意境嘛。

    嗯?那,冯哥怎么说的?

    他说不开灯挺好,还说让我把空调的闸也拉了,不叫我不准进去。

    黑子飞步来到包间门前,正要推门,门却自己开了。冯天保开门出来,见到黑子愣了一下,随即说道:黑子,你把车开回家吧。我还要去办公室一趟。

    哦,那我送冯大哥过去吧。

    不用了,这么近,我走路还快些。

    那,他们俩呢?

    先让他们睡吧,喝得太多了。你告诉小陈,过一个小时之后再叫他们。

    说完冯天保就大步流星地走了。黑子有些莫名其妙,想推门进包间看看,又忍住了,就如实把冯天保的话转述给了小陈。

    就在黑子离开餐馆后不久,两辆120救护车闪着灯向餐馆疾驰而来。

    滂沱的大雨持续了数个小时,才渐渐缓了势头。大望路附近的一间简洁的小公寓内,一个年轻女子蜷缩在沙发里。在她斜前方的壁橱上,立着一幅镶嵌在玻璃相框里的照片。照片里有两位青春靓丽的美人儿,模样和服饰几乎一模一样,互相依偎着,露出欢快的笑容。看到微博上说被困在越野车里的年轻男人已经没有生还希望,姑娘唏嘘落泪,不由得越发思念自己的姐姐。

    这对漂亮可人的孪生姐妹分别叫做陶芬和陶芳,曾经是西阳一家夜总会里的头牌双旦,过着纸醉金迷、有今天没明日的生活。一年前,那家夜总会因涉黑而被查封。出事的那天晚上,两姐妹机缘巧合认识了一位卧底的记者。事后那个叫做迟远的记者给两人送来一些资助,体贴而充满歉意。迟远听陶芳说起想来北京重新开始,还提出介绍一位大哥给他们,也许能帮忙照应一下。但最终姐妹俩拒绝了迟远的好意,来到京城,租了一套公寓。姐姐陶芬继续找了一家夜总会做三陪,偶尔也出台。妹妹陶芳不愿意继续吃青春饭,靠着姐姐所挣的钱报了不少职业培训班,终于进入一家媒体公司做前台接待。

    岂料,两人的生活刚刚恢复平静,就被意外打断了。

    去年初秋一个雾霾深重的夜晚,昏黄的路灯软绵无力,午夜的街头清冷压抑。姐姐陶芬下了班之后,走在街头人行道上,被一辆豪华车撞击身亡。肇事车逃去无踪。事后交警部门竟然丢失了那个路口唯一的录像记录,无从查找肇事车辆,也找不到目击者。妹妹陶芳的前台工作薪水极低,根本无力负担公寓租金,为了姐姐的事情又不得不常常请假奔走。无奈之下陶芳只好重操旧业,使用“小桃”的名字进入姐姐曾经所在的第七日俱乐部工作,一面讨生活,一面尝试找到肇事车辆的线索。

    事有凑巧,就在小桃重新适应了夜生活之后,她有了重要的发现。俱乐部经常会见到一胖一瘦两位常客,对小桃垂涎三尺,屡次跟小桃提出出台的要求。小桃在堆积满地的啤酒瓶中渐渐地知道了这二人的身份,并且在二人醉意朦胧中的偶尔交谈中了解到,就是他们弄丢了姐姐那宗事故的监控录像资料。真是上天有眼!小桃觉得机会来了,于是一改对二人冷淡清高的态度,曲意逢迎,百般柔顺,几乎把二人弄得抓耳挠腮不能自已。

    然而,小桃并无把握从那两人口中套出有价值的线索,即便突破最后的底线,恐怕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就在小桃犹豫不决之际,冯天保找到了她。

    善缘也是缘,恶缘也是缘。

    那天晚上,当小桃鼓足勇气把自己的身份和接近胖瘦两位客人的意图和盘托出之后,冯天保夹着香烟的手指颤抖不已,足足沉默了十分钟才低沉地说出了这句话。

    一个礼拜之后,冯天保又找到了小桃,也就是陶芳。在冯天保的劝说和资助下,陶芳放弃了以身犯险的打算,决定离开夜总会,重新做回前台的工作。而调查事故真相的事情,就由冯天保主动应承下来。冯天保还帮陶芳安顿了一个新的公寓租住。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冯天保频繁地亲自或者派人给陶芳送来生活资助和应季衣服,并且不断打来电话嘘寒问暖。陶芳渐渐感受到了来自一个男人的温暖和体贴,开始怀疑这位冯大哥是不是因怜生爱,喜欢上了自己?然而,几个月过去了,每当陶芳问起调查的进展,冯天保要么含糊其辞,要么迅速转移话题。这让陶芳疑虑重重,事情是真的困难重重,还是另有苦衷?

    每次想到这些事,想起待她不薄的冯大哥,陶芳的心绪就烦乱不堪。看着壁橱上跟姐姐的照片,陶芳不免想起姐妹俩当初被迫离开西阳,前来北京讨生活的过往。

    想了一阵,陶芳脑子里忽然蹦出了迟远的话。他曾经说过自己在京城有位大哥,很讲义气,有困难可以找他。

    也许迟远所说的大哥真的能帮上忙呢。既然冯大哥的调查毫无头绪,想必也不会怪陶芳另外寻求帮助吧。陶芳在心里权衡了半天,终于拿起手机,找出那个从没有联系过的号码,拨了过去。

    喂?

    带着疑问的接听,竟是女声。

    陶芳下意识地也“喂”了一声,正不确定要不要说明找谁的时候,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陶芳只好匆匆挂断电话,去开门。

    冯天保带着满身酒气,淋得像个落汤鸡,提着一个塑料袋站在门外。陶芳又惊又喜,马上扶着冯天保进得屋内,转身就去拿毛巾。冯天保从来没有在这么晚的时候上门,也没有这么狼狈地在陶芳面前出现过。陶芳不是没想过,假如冯天保向他提出了什么要求,她会怎样?陶芳也曾经遐想过,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这个满身酒气的魁梧的老男人敲开门,摇摇晃晃地一头栽进自己的怀中……

    等陶芳拿了干净毛巾出来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身材魁梧、酒气冲天、浑身湿透的冯天保,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

    就在他正前方的壁橱上,照片里的芬芳两姐妹带着欢快的笑容,注视着他。

    陶芳顿时觉得一阵阵眩晕,一瞬间明白了什么,身子无力地软了下去。

    (未完待续)

    主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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