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0 p.m.
潮湿的空气中随风扑面而来的河腥臭,再夹带着从他身上散发而出的血腥味,齐齐将要击垮我心理最后一道防线。
“不会......让你如愿的......”
他艰难地喘息着,拖着一副抱有致命伤的身体坚定地站在我面前。
见状,嬉笑魔女有趣地笑道:“你以为凭你这幅样子就能战胜我?”
“怎么.....不能?”他很快回复道,并扯出嘲弄的笑容。
“你不也当过我的手下败将吗?”
他一字一句地慢慢说给对方听,而对方听完后顿时瞪大了眼。
像是被触到逆鳞,她愤怒地大吼道:“别开玩笑了!今天,我就要清算一切!无论是你,还是他,都要给我死!”
见他就要上前一步,我赶忙拉住他的衣角,希望他不要去。
“你......不要紧吗?你的伤势,明明......”
我无法再说下去了,因为他回过头,毫无血色的脸上是朝我露出的温柔的神色。
“我可是心理医生啊,虽然还在实习中。但我的精神力可是世界第一强。”
他玩笑似的话起不了一丝安慰我的作用,反而让我更加担忧,而他也似乎意识到这一点,便放缓了语气,重新笑道,“别担心,我会保护好你的。”
明白他不会退让,我只好哽塞般地开口:“那你千万小心。”
他再次朝我微微一笑,然后回过头,架起骑士剑,与嬉笑魔女紧张对峙起来。
“你想杀死我?可你敢吗?”
嬉笑魔女怪笑一声,便摘下面具,丢到脚边。
她露出的面容与我无异,但她的神色比我更加疯狂无惧。
“你不是谢语微,”
林益从前便认为谢语微脆弱又敏感,沉默又胆怯,懦弱且逃避。
她向来都不是阳光的女孩,“文静与乖巧”常常作为标签被贴在她的身上,以此来概括每个人对她的初印象。
但——在进入这个幻想世界后,他才逐步了解到谢语微从前尘封的往事。他也才了解到这个女孩并没有眼前的那么脆弱,反而一直在坚强地与苦难斗争。
自现实中的“那件事”发生后,他甚至瞬间以为谢语微的痼疾已经彻底没救了。
但——在最绝望的谷底,他反而看见了照进这个女孩心间的一束光明。
“更不是我要拯救的人。”
“嘁——说得好像你多么了解她一样,她不需要你们任何人的拯救!因为她厌恶拯救!”
带着无人能比的愤怒,嬉笑魔女提刀朝他冲去。
刀尖对准他的眉心自下而上破空而来,凭借她小巧而灵活的身姿,再加上一段距离的助跑冲刺,对方很难躲开,更何况,在这之前,他已经受了非同寻常的重伤。
嬉笑魔女以为她定能砍到对方,她已经想象到对方头破血流的模样,预感胜利的她忍不住地咧开了嘴角。
然而,事实上,她却扑了个空。
感到被戏耍的她恶狠狠地瞪向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人。
嬉笑魔女难以想到林益在受重伤之后竟还能保持迅捷的速度躲过她的攻击。
而在林益的心中,则是惊险不断。
他感叹着自己的劫后余生,并深深感激着讪笑魔女此前教会他的方法和战术。
要不是刚才有一阵风向他吹来,他估计自己肯定死在了魔女的刀尖下。
“魔女们迟早会找你的麻烦,身为外来者的你对她们而言是极不稳定的变数。”
清冷的月光下,她戴着奇怪的讪笑面具出现在屋顶上。
那时的前不久,她才救下濒临死亡的他,又在这个寒冷的夜晚突然出现屋顶上并叫住了即将离开的他。
“我该怎么做?”
讪笑魔女指了指脑袋,并说:“想象。”
“想象是最强大的力量。从现在起,开始想象你就是世界之王。”
一瞬间,他以为他听错了,可对方笃信的语气让他很难去怀疑对方。
“你拥有我们没有的优势,你也可以像她一样靠想象突破这个世界的物理法则,从而击败魔女。”
“靠想象突破物理法则?”
想象他自己是一根被风吹走的羽毛......借助风势,他侥幸躲过了一击。
论砍人的技巧,绝对是魔女更胜一筹,但他拥有魔女所不及的优势。
只要用这份想象的力量拖延时间,破坏对方心态,时间一长,对方必定破绽百出,相信尽管不懂剑术的他也能把握住时机,给予对方全力一击,将之击溃。
“呵,躲得了一次,你还能躲第二次吗?”嬉笑魔女冷酷一笑,再次向他冲来。
然而,林益再次借风躲开了。而同时,嬉笑魔女也看清了他的动作。
她暂时放下刀,向他投出审视般的犀利目光。
“没想到啊,你竟然懂得了运用那份力量。可是啊,同样的招数已经不管用了哦。”
得逞的笑容于她脸上盛放,“不知道是哪个叛徒教会了你,可她有没有告诉你,我们也能更改这个世界的物理法则,虽然要花费一点点存在的代价!”
语音刚落,原本就漆黑的夜晚霎时失去了所有的光源,于此同时,风消失了,那股恶心的气味也消失了。
“呵呵呵,看你还往哪里躲。”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唯有金属碰撞的清脆响声,还有他隐忍的痛哼声。
这熟悉的一幕不禁让我回忆起了那一天笑笑也曾在这样的黑暗中同时与七位魔女战斗,可最后,是他以收割了四位魔女的性命收场。
但这个人无法做到像笑笑一样强大,他只是个普通人。
“喂!你没事吧?”
一个我连名字都不记得的普通人......
“没事!”
不远处,他正孤身奋战,而我却只能呆呆地站在黑暗中,悲叹自身的无用。
回忆趁机侵袭我的脑海。
曾经,好像也有一个人对我那么奋不顾身,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对我负责,说哪怕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治愈我......
“呐,我问你,人是为了什么而活在世上呢?若我回答是被人需要,可却无人需要,我该......杀死自己吗?”
黄昏下的男子束手无策地慌乱起来,可她没有理会他任何反应,径直走开了。
——那是谢语微与谢雨笑成年后的第一次遇见。
女孩没有认出他来,他却最先认出了她。
之后,女孩再次与他的命运有所牵扯。
一定有什么是我能做到的事——我不甘于站在原地,拼命思考着能够战胜魔女的方法。
而就在此时,我突然想起了同样是那一天,讪笑魔女曾解救了被关在笼中的我与笑笑。那时,她还告诉我……
“魔女的弱点是心!”记忆浮现的一瞬间,我立刻大声吼出这句话。
林益收到她的提示,在魔女如疾风骤雨般的攻击中找到片刻的破绽,拼尽全力刺过去,终于在魔女的胸膛上靠近心的位置撕开了一道口子。
与此同时,两股温热新鲜的血液飞溅在空中——他刺中了她,但也被她反刺中。
魔女踉跄着退后几步,然后爆发出一道怪笑声。
“哈哈哈哈哈!我已经想到是哪个叛徒出卖了我们,这得多亏了你啊,微微,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们的弱点在这里吧?”
黑暗中传来魔女洋洋得意的话语,而听清楚她话的我顿时想到一种不好的可能。
“她......骗了我?”
“正义之士不会成功,得道者永远属于精于算计的小人。我亲爱的微微啊,你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她扬起一抹笑容并打出一个响指,让应有的光源回归到这个夜晚。
似乎是为了观赏对方受伤后痛苦的表情才这样做,嬉笑魔女慢悠悠地站至林益旁边,冷冷嘲讽道。
“呵呵呵,瞧你那张生气到扭曲的脸,我真想把它给撕下来挂在墙上反复欣赏。再多憎恨我吧,你会永远铭记我的,这样,我的存在才终于有了价值!”
林益痛苦地蹲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他用手捂住不断出血的伤口,另一只手紧紧握着剑。看样子,他似乎已经到极限了。
我担忧又焦急地想要上前,可我的意图却被他给看穿。
“别过来!”
他朝我大声呵斥道。
“可是——”
“我可以、我可以战胜她。”他迅速打断了我未说完的话。
就算失去了想象的力量,林益他还有最后的底牌!
“这是你的病历和诊断书。病历上显示你从前患有ADHD,可经过我们检查,你现在患有比ADHD更复杂的症状,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
“没关系,什么都可以。多与我们说说话吧,我们也想要多了解你。”
“我还要……再活多久?”
“我想……离开这里。”
“告诉我吧,人是为了什么而活在世上的呢?”
她轻轻说出的这些话,每一句都似要将他打入深渊。
她心中盘踞着一只魔鬼,他不是在帮助治疗她,而是在想办法消除盘踞在她心中的那只魔鬼。那时起,他便明白这个道理。
他和那只魔鬼战斗至今,怎能在如今最关键的节点上败下阵?
“微微啊微微,你真是既天真又可爱,居然把我们的救命恩人害成这幅血淋淋的样子。”
魔女晃悠悠地来到我的身后,她站在我背后伸出手轻轻抬起我的下巴。
“这可都怪你呢。”
她趴在我耳边如是耳语道。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恐惧到动弹不得。
这个魔女,居然还说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她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们”!
怒火在我的心中燃烧,但比愤怒燃烧得更汹涌的是爬上背脊的恐惧。
她放开了我,向另一边的林益慢悠悠地走去。
我顿时瞪大了眼,向魔女伸手,想要阻拦她。
不、不要!
而我竟踏不出一步。
“你就待在那里好好看着吧。”
嬉笑魔女重新伸直刀柄,对准他的头颅即将一挥而下。
“再见了,心理治疗师。”
不、不要!不要!
“林益!”
情急之中,我终于奋不顾身地向他冲去,并喊出了他的名字。
回忆再次如潮水般冲上我的头脑,于一瞬成形……
“你好,我叫林益。”
“你好,我叫谢语微。我们……似乎在哪里见过?”
“是、是吗?啊——那天,在桥上,好像见过你,你还记得吗?”
“……”
“该说再见的人,是你。”
林益冷静地说出这番话,仍旧蹲在地上不起。
“还在嘴硬!明明你都伤成这种样子了!”
话毕,嬉笑魔女眉头一皱,突然从嘴里吐出一口鲜血。
凶恶的长刀也从她的手中掉落,最终化为灰尘随风消散。
见状,我也立即停下了朝他奔赴的脚步。
“唔!”
她不可思议地握住自己的喉口,向林益质问:“你......做了什么!”
而林益也向她缓缓露出得逞的微笑。
“得道者属于精于算计的小人,这是你说的。兵不厌诈,这是我要说的。”
“难道、剑上、有毒?你居然!在剑上抹毒?究竟是、什么时候!”
她咬着牙狠狠说出这话,望向林益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与不甘。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他原本不想用的,但考虑到对手是比他强大许多倍的魔女,他只好将毒药粉末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方才,在看不见一点光明的黑暗中,他几乎难以看清对方的动作,所以,他也在赌对方和他一样,便趁机将毒药掏出来,抹在刀刃上。
他看似节节败退,步步躲闪,实际上,他只是为了不让对方发现他的动作而设计的伪装。
“呃啊!可恶,该死的外来者!”
“别以为我会放过你!”
嬉笑魔女丢下这些话便如风一般地逃远了。
而我也趁此时赶紧上前。
“你还好吗?”
可当我来到他身边时,他像是再也招架不住的倒了下去。
“林益!”
我惊呼一声,赶紧察看他身上的伤势。这才发现,他身上的伤口比之前所见更大了,血液因他的倒下正逐渐浸湿他的全身。
预感到对方的生命可能无可挽回,我立即掉下了悲伤的眼泪。
“对不起,我刚刚才想起来,你是林益,也是谢雨笑,是要治疗我的人,对不起,我......我、我害了你。”
我拉起他的手,却只能感到从他的手上传来的温度正一点一点地冰冷。
“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还安好。”
他尽力扯出一抹笑容来,尽力使用最温和的语气,去面对这个他曾经最愧疚的人。
“微微,如果你还想要寻求真相,就去植物温室吧。现实世界的你曾经把日记本埋在了那里。如果它还在那里的话,它应该就在你种下的白蔷薇的花盆里。”
“日记本?”
林益曾经建议谢语微种花,培养与外界的联系,以此转移她的注意力。
当他问她想要种什么花时,她说她想要种白蔷薇,然而,当白蔷薇的种子种下后,谢语微却并不照料花朵,结果竟演变成林益在照顾。
花朵娇嫩无比,纯白的花瓣纯洁美好,而她的症状却逐日恶化。
在原本的现实世界中,植物温室并不在校的心理咨询室后,而是在医院里。
林益每天都会去医院里实习,刚好可以悉心照料摆放在植物温室里的白蔷薇,在有一次给花盆换土时,他偶然间发现了埋在花盆里的日记本。
“好!我会去那里找到真相的!我要找回我所有丢失的记忆!然后,拯救这个世界!安全回到现实!然后!然后!”
我越说眼泪越是掉下来,最后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他的生命不要那么快的流逝。
林益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血也停止了向外涌出。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末尾。
可那抹笑容,如白蔷薇一般的笑容始终温柔地盛开在他的脸上。
“林益?不要啊......不要......你不要再离开我了......我明明……好不容易,才想起来的……”
我已经完全泣不成声,内心里尽是悔恨。
据说白蔷薇的花语是初恋、爱情的萌芽,可真正的谢雨笑,或者说,林益他没有道理喜欢谢语微,他保护谢语微只是出于来自从前的愧疚,再加上一份身为医者的责任。
但每次看见她潸然泪下,他的心中总会泛起一圈异样苦涩的涟漪,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我不会的,不会的,相信我。我们......还能重逢......因为,我们......不总是......很有缘......”
他慢慢述说出对她的承诺,随着他吐出最后一个“缘”字,那抹美好似白蔷薇的微笑最后还是凋零在了寒冷的夜风中。
我抱着他冰冷僵硬的手臂,就这样待在他的身边很久很久。
我在心里用力刻画出他的模样,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再次遗忘后,我踏上了返回学校的道路。
当我赶回到学校的植物温室时,时间已是11:30 p.m.
不费很多功夫,我便在花盆的土壤里找到了日记本。
我记得有天放学回家,在植物温室里看见了笑笑,那么,笑笑他也早已知道我那些遗忘的事吗?
有太多关于笑笑的疑问没有解决。
可眼下更重要的是自己的记忆。
而自己的记忆,最真实的经历就在这本小小的日记本中。
我想要的答案就在这里,拯救世界的关键也在这里。
我握着这本如作业本大小的轻薄书页,坚定地翻开了第一页。
而当我逐页看完了大部分内容后,日记本却从我的手中脱落滑下。
“怎么会、这样?”
我发出了完全不能接受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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