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的心情

                     

鱼的心情

        娘生平过的第一个生日，或许也是最后一个生日了，但娘什么都吃不上了。这个生日没有蜡烛，没有蛋糕，没有祝福的歌，唯有来自内心空空的祝愿和遗憾。

        以我从厨多年的技术，做一道可口的饭菜应该是没问题的，但问题是她没有这样的口福了。她眼巴巴望着盘子里的红烧鲅鱼，眼里流出两滴混浊的泪，像两道暗淡的光，光落在鱼的脊背上，随即熄灭。但我觉得那光，更像是两条鞭子，交叉抽打在我身上。鱼是上个星期从集市上买来的，一个星期了，鱼一直安静地躺在角落里。这安静而又漫长的时光，耐不住寂寞的鱼散发出鱼腥味，它在引诱馋嘴的猫——

        在我的记忆里，娘没过过生日。在我结婚好几年里，都不知道娘的生日。问娘的生日时辰，娘总是说，问这个干啥？过什么生日熟日的？我们天天都是好日子！其实病中的娘哪一天都不好过，能熬到七十岁也算是“烧高香”了。对于娘过生日，她有自己的论调：“娘过惯了苦日子，没有生日。”对于这样的论点，我一直表示反对。既然都是“苦日子”，那怎么会成了“天天都是好日子”？岂不自相矛盾。当然我可以对她这个观点理解为两点：一是，把苦日子当成了好日子，过不过无所谓了；二是，你们都忙，不必要回来。我也愧疚，怎么那么忙啊！难道就不能给娘过个生日？祖国都有生日，况人类乎？！在靠近她生日的那些天里，娘有个宏大愿望，就是能够吃几个我亲手包的饺子。从集市上买来了芹菜和几条鲅鱼。芹菜在等待的时光里微微变黄，鲅鱼也享受了最后的安闲时光。要把它们变成一顿可口的菜肴，仅需要十几分钟就可以搞定，但娘已经什么吃不上了，即便做出来，又有何意义可言？

        但鱼还是最终做了出来。红袍加身的鱼，闪着红亮的光泽，红烧汁从鱼的脊背上流下来，你已经看不见鱼灰白的身子了，它的眼睛也被悄悄蒙上。鱼已经不是鱼的样子了，鱼变成了另一条鱼，鱼已经证明它是一条闪闪发光的鱼了。它穿着盔甲威风凛凛地游向娘的嘴巴。娘的嘴巴紧闭，像不可逾越的城门，一条鱼要想破门而入谈何容易。鱼思忖着，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进入一个人的胃，被接纳，被消化，被重新塑造成一条鱼的光辉形象，当然，这已经超出鱼所思考的范围了。

        鱼看着我，好像有所乞求。鱼希望我能够帮助它。但我也无能为力了，我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交给上帝吧！

        盛鱼的盘子突然冷了下来。鱼和我一样沮丧着心情。就在我们各怀心事、意志消沉的时候，我和鱼遇到了那道暗淡的光，仅仅是一瞥之现，仿佛我们就掉进了光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