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雪是冬天灵魂的升华,一冬若是无雪,无疑少了冬的韵味。纷纷碎玉般的飞雪,漫天遍野的纯白,世界皎洁素颜,一切美和丑,多和少,喜和忧,爱和恨都在一场雪中消弥了。雪的世界里,唯有巨大的空灵和缥缈,无边的安详和宁静。须臾之间,我就站在天的尽头,那种真实的虚幻感令人神往。于是每到冬天,我期待着一场雪。
前几日,气温急剧下降,天气预报提示要下雪了。蕴量了这许久,终于在一个夜半时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将我从梦中唤醒。朦胧之间,听到雪花行走。雪行的夜晚好静啊!只有雪花悄然路过的声音,世界似乎都屏住呼吸在等。听!雪花已越过浩渺天河,迈过层层山林,怀着无比欢喜一路飞翔,踩着悠悠扬扬的韵律,一路飘舞,挥着潇潇洒洒的云袖,落入凡间。是为了看一场风景,还是为了听一个故事?这样美美幻想,竟枕了雪花温软的脚步声入梦而去。
醒来天已大亮,雪光照得屋里亮堂堂的。推开窗,一片光洁通透,天空与白雪交相辉映,看不出天与地的交际线在哪,那种横无际涯的广袤,让我不禁联想到“梅花雪月交光处”,那光景使得世界转尔空灵起来。纵然眼前并无梅花,亦无月光,但世界如此清净无染,剔透纯洁,梅花与雪花,雪光与月光,又哪里能分辨得清呢?
雪花还在飞,这世界似乎也只有雪花在飞,风的表情虽最打动人心,然而,当它面对雪花时,竟然如两个即将分离的恋人一般无语凝噎——下雪无风。
雪越下越大,整个世界都是属于雪的,世界突然简单起来。雪花把高山、大地、房子绣成清一色的明净。如果没有雪的明色,人们多会陶醉于物,免不了纷争。如今这一切在雪的安抚里平息下来,一切创伤仿佛在雪花温柔的抚摸下愈合了。山、树、房屋自带仙骨,那股温暖拨动我的心弦,感觉天地都只在内心深处颤动。万籁如雪花飘落,世界静谧得容不下一丝杂念。面对这一片至纯的白净,我心已归零。想这雪,是来人间看望久别的老友吗?还是来度化这世上的灾难困苦呢?
对于忙忙碌碌的人来说,这一刻宁静又是多么可贵!季节物候,四季从没有停止过更替,世界从没有停止过呼吸,可就在这更替和呼吸之间,一切的混杂和污淖都得到了洗涤和清净。而人心,如果没有获得宁静,得到净化,淤积堵塞,那该是多么沉重!
下雪时,只听见雪在行走,一会儿潇洒,一会儿缠绵;一会儿浪漫地飞,一会儿顽皮地跳;一会儿似乎在侧耳倾听人间,一会儿似乎陶醉于自己的舞蹈。只听到雪花和大地在亲昵私语,是在探讨冬天和雪花的见面是属于久别的重逢还是轮回的偶遇吗?或是冬天与雪花相约的时间?或是他们将来见面相认的信物?我无从得知。我只暗忖这个尚无答案的问题。
这样思虑着,不知什么时候,雪住了。世界又懵懂初动,雪地上不时就起了几行脚印,就蘸了五颜六色的句点。人成了雪地上的彩墨,随便落在哪儿,都是绝佳绝美的丹青。如果说纯净空灵是这幅画卷的主题,那么融雪的声音就是这画的灵魂。
雪霁,太阳格外清亮,把自然装扮得玉雕粉琢。身居其中,一时欣慰感动,一时了无牵绕,一时又滋生起无限眷恋。你听!相比下雪的静谧,融雪格外干净,四处响着清脆悦耳的音乐,四处晃着色彩斑斓的“花毯”,那是雪花仙子起舞落下的衣裳。大地刚刚复苏,如婴儿般睡醒,软软糯糯,咿咿呀呀,惺惺忪忪,清澈的双眼里,映照出心无尘杂的干净和清爽。我仿佛听到婴儿嘟着粉雕玉琢的小嘴在跟母亲撒娇,我又仿佛听到婴儿张开双手舞动四肢无比满足喜悦的声音,多么生动的精灵,他的心里暖着一个多么美好的世界。我的心也甜甜地,静静地,轻轻穿过这美丽的音乐,如同走在一条通往仙境的路,走在一条通往了悟世事的星际。我生怕踩醒这一切!
你听!雪还在清脆的音乐里睡着,是睡醒了的睡着,是睡醒了的醒着。因为,它的灵魂刚从那广袤纯净的世界里度化过。
二
触碰这冬天的灵魂,勾起我的记忆。时光无痕,文明抑或原始,冬天,只要雪花铺过,一切都还原它真实的模样,雪景也一样。
雪花如鹅毛,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雪盖着冰,冰压着雪,冰雪层叠。清晨的屋檐下,一排排晶莹剔透的冰条,更加勾起孩子纯真活泼的天性。寒冷,决计绑不住孩子那颗蹦跳的心。冰雪对孩子来说,有着绝对的吸引力。
雪是自然的馈赠,雪花落在哪里,哪里就变成了艺术,哪里就有孩子的玩具,只要扒开上面一层雪,轻轻把那块冰剥取下来,既好看又好玩。落在枝上,就是冰卷,落在叶上,就是冰叶。即使是落在白菜叶子上,也如诗画般生动。只要是落在什么物件上,就一定会是一件杰作。天然成就的艺术,自然赐予的孩子乐趣。只是那“天然艺术”被捧在孩子手里,来回折腾一番,最后都化了,湿了一手,湿了一身。但是“寻找最美的一个”永远吸引着孩子的好奇心,他们乐此不疲,浑然不觉寒冷。
母亲的喝骂似乎起不到应有的效果。但我们还是会在母亲身旁乖乖呆一会,把冻得红通通,圆鼓鼓的小手放进她温暖的手里捂一捂。然后又乘她在忙碌不备中,跑出去寻找最美的一个冰块。热气腾腾地,眼见冰块在手里把没了。这其中的奥妙和趣味了无穷尽。
对于孩子来说,童年的雪成为他们沟通这世界冷暖的桥梁。雪丰富了一个人成长的经历。获得认识世界的机遇,给了我们内心的沉淀。
捧着这股热气腾腾,我仿佛听到雪地里传来咯吱咯吱的脚步声,2002年,是一场来得较晚的雪。
那时因为上班,家里没人照看,儿子放学后只能独自在院子玩。如今想起来真是又愧疚又后怕,我很怀疑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怎么可以自己管理自己?!可是我又感谢那场大雪,我终于知道儿子对雪的喜爱和欣赏。
因为下雪,院子立刻成了北极童话。一排玉兰树开着雪花,一片披着雪白裙裳的竹林,亭亭玉立,环绕着一个红亭。铺满雪花的小路像盖了一条厚厚的地毯,儿子兴奋得忘记了妈妈不在家的孤独等待。在竹林里绕圈,他踩在松软的雪地里,释放着他的欢喜。他听着脚下咯吱咯吱的声音,享受着动听的音乐。他呼吸着清爽又略带凉意的空气,充满了无穷的快乐和力量。他觉开心极了,美妙极了!
儿子兴奋得像得了一件宝贝,他这样走着,直到在雪地里踩出一条宽阔的路来,直到竹林旁的冰雪全因他摆弄出一地的雪花烙。他脸上冒着汗,热气腾腾,身上的衣裤全湿了……当我急急忙忙奔回家时,看到儿子红扑扑的脸,我悬着的心放下来了,可是当我给儿子换衣裤时,发现他的背上也湿透了,心疼地问他:你不冷吗?没想到儿子告诉我,他就喜欢听这咯吱咯吱的声音,他说,他在这白雪的世界,忘记了寒冷,也忘记了我的“责骂”。他向我描述他的兴奋和激动,我被儿子感染了,心里也开始萌动。既然儿子这么爱雪,想来他的内心一定非常丰富,他的空间一定非常美好而纯净。我又怎么会骂他呢?!虽然那次儿子在雪地里跑的时间太长,受了冻,发了烧。但他感动了我,我想我应该支持他的喜爱,他的欣赏。那天我没有责骂儿子,心疼地抱着他,告诉他以后别在雪地里跑太长时间,会影响身体健康的。
儿子躺在我怀里,还不忘问我,“妈妈,下次什么时候下雪啊?”我的心又暖又软又疼。
是啊,下次,什么时候下雪呢?从此,儿子每到冬天都会问这样我。
环境的变化影响着气候,南方隔了好几年没下雪。终于在儿子的盼望里,一个冬天的清晨,天空飘起了雪花!那年儿子刚上高中。
那天天还不亮,儿子听到下雪的动静,迅速穿好衣服,推门出去,他想重温童年的踏雪,他在院子里踏了一会雪就回来了。他告诉我,雪下得不大,要是再大些才好,一片白茫茫,世界似乎可以掌在手里,不必心里顾念许多物件,只有白雪的白,只有白雪的雪。现下,完全感受不到踏雪的那种酣畅淋漓。那时儿子对学习不上心,他沉浸在游戏里,在那里获得更多的成就感,同时也接受着来自学校和家庭的压力。一次,他竟然问我,若是游戏上有成绩,以后可以籍此养活自己吗?我犹豫了一下,然后坚定地摇头:“不能。我们要从现实世界里去努力。”我当时不能肯定我说的话是否正确,只是担心他沉迷于游戏,令自己更迷茫。毕竟,书本是前人的积累,不仅有可贵的参考,还能陶冶情怀。我相信正常的学习决不会出差错,希望他回到原位,通过学习找到自己。他听完我的话,也陷入沉思。我不知道他是否有了正确的选择。但我知道,他对于雪的喜爱和欣赏,从没改变。我坚信对雪有如此渴望和欣赏的心灵,一定不会迷失自己。
我问儿子,雪地里咯吱咯吱的声音怎样?儿子说,这种声音让他内心宁静,充满了希望和力量。原来,青春就是这样不知不觉,先是驻在童心里萌芽,然后突然在某一天绽放了。儿子长大了,他相信冰雪过后,大地一定春暖花开。我坚定他的相信!相信雪的灵魂会让他得到启示。某种程度上,本质的东西赛过一切辩论。
一场雪勾起了我无尽的思绪,几十年都在这场雪中自由的穿梭。昨日如今,今日非昨。我在如今的昨日里纵横,我在非昨的今日里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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