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我的母亲19岁,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村里有人给介绍了一个山里人,姥姥很高兴,觉得山里人好,柴火多,以后就不愁家里没柴火烧了。可妈妈就是看不上他,嫌他矮,挫。这个时候我爸出现了,然后就非我爸不嫁。可我爸好吗?不好。舅舅们,舅妈们都去劝我妈想开点,说我爸这么丑,满脸的麻子,家里这么穷,就几间破茅草房,娘还是个哑巴和瘸子,常年有病,还没有爹……哎,可我妈就看中了,说我爸是他的避风港。
我爸木讷,嘴里不会说话,哪怕面对是即将共度一生得人。年轻的我爸和我妈都各自赶集卖点东西营生,我爸卖西红柿,我妈卖豆腐皮,两个人摊子挨的很近,我爸想给我妈拿个西红柿吃又不好意思,也不说话,拿起一个西红柿像滚皮球一样把它滚到我妈面前。我妈也不好意思吃,捡起来再给他送回去。
刚订婚,我爸就去新疆当兵了,四年后,回来就跟我妈结婚了。我偷偷看过他在当兵期间写给我姥爷的信,大体就是说他会努力的。他在信中称呼我妈“士霞”,不像现在还要加上一个姓。他们去领结婚证那天,先去我姥爷家,我姥爷就问,带钱了吗?结果我爸分文没带。是忘了吗?当然不是,我爸家不是穷而且是真穷,穷的连领结婚证拍照的钱都没有。姥爷没说什么,就掏出钱给他们领证去了。
爸爸家是真穷,每年都要吃大队给的救济粮。奶奶总是病恹恹的,得各种的看病吃药。爸爸聪明,上学的时候成绩也好,爸爸的老师有的后来也成了我的老师,都跟我夸我爸爸多聪明。可也不是因为两块钱学费交不起,辍学下来了。妈妈家不穷,至少从来没有饿着,也许是因为姥姥家人多,干活的多。妈妈也很聪明,我上小学的数学试卷,老师让家长签字,她竟然找出来一道老师讲错的题,我还跟她犟了半天,说我的老师不可能有错。后来我数学老师告诉我,我妈说对了,她确实讲错了。可妈妈小学就退学了,因为姥姥觉得女孩上学没用。我想这大约可以解释后来他们在我身上寄予的厚望……
也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家会这么穷。爷爷没上过学,遇见不会的字就画下来,去问别人。后来,爷爷成了大队里的会计,也成为了党员。可就在爸爸六岁的时候,爷爷被人诬陷动用公款。打人的就问,承不承认,不承认就继续打。一块被打的几个人都承认了,我爷爷也只能承认。再不承认就打死了。后来爷爷不是会计了,也不再是党员。这一年我爸六岁,六岁记得什么呢?就记得,别的小孩都不跟他玩,说他是小偷的儿子。
小偷的儿子……这句话不知道在幼小的爸爸心里分量有多重。重到足以让他以后独自在北京打拼,不顾一切的哪怕在爷爷去世许多年以后,他也要用尽力气去找回属于爷爷的荣誉。重到我得童年时代听到他跟大人们啦的最多的呱就是案子办的怎么样了,然后听到一个遥遥无期的美好,就像这个案子永远都不会到头。重到,似乎在北京的爸爸挣钱很多,可我和妈妈在家里又过着借钱花的日子……这个案子花费的时间,金钱,人力,物力,也许永远我也不会明白了。
爸爸妈妈结婚后,爸爸就去县城的饭店打工了。一个月挣点钱很大一部分都给我奶奶买了药。妈妈在家自己带着我……后来爸爸在我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去北京了。那个时候的我不知道北京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就只能看到去朋友家玩的时候,他们父母寻问我爸爸要去北京的事时,眼睛里放出的光芒。爸爸还没去北京时,他什么都干,他想干什么,妈妈就跟着干什么。他想养鸡,妈妈就跟着买鸡苗养鸡,我隐约还能想起来,那都是些大白鸡。后来,养鸡陪了钱。爸爸又想开羊肉汤馆,妈妈就又跟着搭房子,我那时候六岁。羊肉汤馆开了段时间,爸爸又觉得蒸馒头赚钱,又蒸馒头……爸爸始终都不是一个安分的人。
已经说过我三叔这个人,比我爸小两岁。听邻居说,我三叔吃奶吃到八岁。长大了经常跟我奶奶打架,说为什么把他生出来,还拉着我奶奶的一条腿走着。转眼间我三叔就到了结婚的年纪,家里的茅草房他不要,于是爸爸就又借钱给他另外盖了三间瓦房。结婚后的三叔还是经常的喝酒,一喝酒回家就打我婶子。从我记忆里,我婶子就对我特别好,我家停电了,就去找婶子,结果我们都睡着以后不知过了多久,醉醺醺的三叔回来了,回来就开始对我三婶子又打又骂,我婶子就抱着我呜呜的哭。
后来我弟弟出生了。他还没出生时,我看着妈妈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到后来走路都困难了。那时候我们家就什么都不干了,爸爸还是在北京,我跟妈妈在家里。每天下午,妈妈都带着我和肚子里的弟弟去河边散步,妈妈每次会给我买上一包瓜子,这也成了每次去散步的惯例,也是我最开心的时刻。我在河边给正在散步或者正在休息的妈妈表演各种舞台动作,尤其是走各种模特步。那个时候的我还真以为以后我会成为一个模特。小时候真快乐。
我弟出生了,我好爱好爱他。黑黑的皮肤,黑黑的头发,黑黑的眼睛,简直是太喜欢了。现在的他已经上大学了,跟小时候比起来没那么可爱了,哎,岁月不饶人啊。后来我们就又从镇上搬到了村里,并在搬回来之前就把五间茅草屋拆了,盖了大瓦屋。是的,这个瓦屋也是妈妈操持着弄的,一有外人来家,爸爸就自豪的跟他们说,这房子都是他媳妇自己操持着弄的。我记得清楚啊!那个时候弟弟还没出生,妈妈挺着大肚子,骑着自行车到处窜。
回到村里以后,妈妈就把以前租出去的地要回来了。爸爸还是不种地,妈妈种地。每到农忙季节,姥姥,姥爷,舅舅们,我那八个表哥,我大姨,大姨夫……就全来了。不种地的时候,妈妈就去木头皮子场补皮,一张一块钱一天能补个二三十张。也有时候,去镇上领没有轧花的薄薄的棉花被子,然后用缝纫机轧花卖钱。那个时候爸爸在忙爷爷的平凡,所以寄给家里的钱也不够花的。印象里太多次家里都见了底,妈妈总是去问街坊邻居五十一百的借钱花。但是妈妈一有钱就赶紧再还给人家。家里见底时,我又想吃冰棍了,就经常小声跟妈妈说,妈妈就让我去席子下面找,幸运的话能找到一毛两毛五毛的钱,不幸的话一分也没有了。妈妈很娇惯我,这我知道,我几乎要什么她就给我买什么。有一次去县城医院给弟弟看病,然后妈妈又带我去逛了下街,我看上一个一件白裙子,六十多块钱,我特别特别想要。可妈妈说有点贵,现在家里就只还有一百了,回家还得交电话费。我于是也不反抗,只是嘟囔着嘴跟她一起走了……然后,她就答应了,说,别嘟囔嘴弄那样了,给你买。然后她又抱着弟弟返回去,给我买了这身让我感觉自己是最美丽的公主的裙子。那一年我上小学四年级。
我也已经大到可以独自照顾我弟弟,给他洗澡,给他讲故事,陪他玩贴画……我很内向,我只对很熟悉的人才展示我性格的全部,在弟弟面前,有一次他说我是疯子,还说我是母老虎。弟弟给了我太多的快乐,那么一个小不点,古灵精怪。可是从他出生开始,他的身体就不好,刚出生一个月就肺炎住院了,住了得快一个月的院。天天往头上扎针挂吊瓶。就算弟弟出院后的几年级,他总是老出事,总是经常的感冒,犯气管炎……妈妈就天天抱着他往诊所跑,我们自己村的医生技术不行,不敢往小孩头上扎针,所以还得去别的村,我和妈妈经常走着去。冬天里,胖胖得弟弟被小被子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我和妈妈一起走回家。每次弟弟扎针,我都不敢看,只听着哭声要天崩地裂。还有一个,我弟身上不知道怎么了,长了许多许多的小红点,县里医院,市里医院都看了,也说不出来是为什么。最后听人说,我们邻镇有一个名医,很厉害,就去看了。然后拿了几块钱得药就吃好了。可是后来这个名医自己的了癌症,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治愈,就上吊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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