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毅乐学书院之学妹读经
《诗经》学习第289篇《颂 小毖》
原文阅读
予其惩,而毖后患。莫予荓蜂,自求辛螫。肇允彼桃虫,拚飞维鸟。未堪家多难,予又集于蓼。
译文参考
我必须深刻吸取教训,作为免除后患的信条:不再轻忽小草和细蜂,受毒被螫才知道烦恼;如今才相信小小鹪鹩,转眼便化为凶恶大鸟;国家多难已不堪重负,我又陷入苦涩的丛草!
字词注释
(1)予:成王自称。其:语助词。惩:警戒。
(2)毖:谨慎。前两句的标点,有人在“而”后断句。段玉裁《诗小笺》:“《疏》于‘而’字断句,各本皆云《小毖》一章八句。”胡成珙《毛诗后笺》以为《唐石经》中作“予其惩而毖彼后患”,故这句可能原作“予其惩而,毖彼后患”二句,否则各本不会说《小毖》一章八句。
(3)荓(píng)蜂:微小的草和蜂。对此也有不同的解释。一说“荓”是使的意思。
(4)辛:酸痛。螫(shì):敕的假借字,勤劳。《尔雅·释诂》:“敕,劳也。”
(5)肇:始。允:信。也有人说,允是语助词。桃虫:即鹪鹩,一种极小的鸟。
(6)拼飞:鸟飞动貌。拼:通“翻”,翻飞。此二句比喻武庚开始很弱小,后来羽毛丰满,勾结管叔蔡叔起来叛乱。
(7)蓼(liǎo):草本植物,其味苦辣,古人常以之喻辛苦。此句喻自己又陷入困境。
诗歌赏析
这是一篇周成王深刻检讨自己应该惩前毖后汲取教训的小诗。此诗作于周公归政于成王之后,当时周成王已经平定了管叔、蔡叔与武庚之乱。孔颖达疏:“《访落》‘未堪家多难’,文与《小毖》正同,但郑以《访落》在居摄之前,《小毖》在致政之后。”
《周颂·小毖》篇名中点出了“毖”,诗中却除前两句“惩”“毖”并叙外,其余六句则纯然强调“惩”。
“莫予荓蜂”句中“荓蜂”的训释,对于诗意及结构的认识颇关重要。孔疏释为“掣曳”,朱熹《诗集传》释“荓”为“使”,均属未得确解,以致串释三、四两句时虽曲意迎合,仍殊觉难以圆通。其实,“荓蜂”是指微小的草和蜂,易于忽视,却能对人施于“辛螫”之害,与五、六两句“桃虫”化为大鸟形成并列的生动比喻,文辞既畅,比喻之义亦显。
“未堪家多难”一句,与《周颂·访落》完全相同,但因后者作于周公摄政前,而此篇作于周公归政后,所以同一诗句含义便有差别。《周颂·访落》中此句是说国家处于多事之秋,政局因武王去世而动荡不安,自己(成王)年幼并缺少经验而难以控制;《周颂·小毖》中则是指已经发生并被平定的管叔、蔡叔、武庚之乱。
由于创作时间有先后之别,《周颂·访落》可以说是周公代表成王所发表的政策宣言,而《周颂·小毖》则信乎为成王自己的声音。其时,成王年齿已长,政治上渐趋成熟,亲自执政的愿望也日益强烈。不过,在《周颂·小毖》中,成王这种强烈的愿望,并非以豪言壮语,而是通过深刻反省予以表达,其体现便是前面所说的着重强调“惩”。
《小毖》学习的反思探讨
《诗经》的篇名,大多是取于篇内的成句、成词。周颂中只有《酌》《赉》《般》的篇名不在该篇文字之内;而《小毖》却又特别,“毖”取于篇内,“小”则取自篇外。《小毖》的题意,方玉润《诗经原始》以为即是“大戒”,颇见其新,但如果说从“小者大之源”(《后汉书·陈忠传》)的角度而言方说尚勉强可通,那么,戒之意已在“惩”中表示而不题篇名为“小惩”就非方氏新说所能解释。就题目而言,”小毖“应是小心谨慎之意。
《周颂·小毖》的主旨在于惩前毖后。惩前的大力度,正说明反省之深刻,记取教训之牢,以见毖后决心之大。惩前是条件,毖后是目的,诗中毖后的目的虽然没有丝毫的展示,却已隐含在惩前的条件的充分描述之中。
在诗中,读者可以体会到成王深刻的反省:自己曾为表面现象蒙蔽而受害,曾面临小人图穷而匕现的威胁,也曾经历过难以摆脱的危机。但这何尝又不由此而受到启发,进而深思:此时的成王,已经顺利度过危机,解除了威胁,而更重要的是,他已成熟.并将保持政治上的清醒,决心为巩固政权而行天子之威令。
《周颂·小毖》隐威令于自省,寓毖后于惩前,其实正是对群臣的震慑,但含而不露,符合君临海内的天子身份,其笔墨之经济,也显示出创作匠心。“惩前毖后”这一成语即由《周颂·小毖》而来。
《闵予小子》、《访落》、《敬之》、《小毖》这一组诗,诗中由“闵予小子”、“维予小子”、“维予小子”到“予”述及的成王自称,可以体现成王执政的阶段性,也可看出成王政治上的成长和执政信心的逐步确立。这一组内容相关而连贯的诗,虽然不是有预先确定的创作计划,但其连续的编排则应是由删诗的孔子确定的。《尚书》中自《金縢》以下诸篇,叙及周公、成王,与这一组诗具有相同的时代背景,对照阅读,可增进理解;《史记》中的《周本纪》与《鲁周公世家》有关部分,也可参照阅读。如果只读《诗经》的注解,虽然也能读懂原文,但恐怕难以得到深刻的、立体化的印象。
《诗经》学习的背景知识
《诗经》中的昆虫
蜂是《颂》中唯一出现的昆虫,“莫予荓蜂,自求辛螫。”蜂在这里象征着小人,说的是不要自己扰乱群蜂,招致蜇刺,喻咎由自取。作为自警之诗,近蜂则被蜇,近小人则受其惑。
《诗经》是农业社会的时代产物,既是社会生产、生活的反映,也是人类感情的流露。昆虫由此成为那个时期社会生活文化中不可或缺的对象,这是先民朴素的自然观与文学的天生联系。由此,可以得出以下几个结论:
第一,《诗经》中昆虫多为常见之类。即便时代久远,环境变迁,在今天依然能够准确区分它们各自的生物学特征。
第二,昆虫意象反映农业社会的特征。具有明显时节指向性的昆虫如斯螽、阜螽、蟋蟀等,有的细致到了特定的月份、季节,有的粗略象征着岁暮、天寒的不同物候。
第三,昆虫意象与古人的好恶观已经进入文学视野。螽斯象征子孙后代众多,符合古人希望人丁兴旺的美好愿景;蜉蝣朝生暮死,有对短暂生命的惋惜,也有认为它虚华不实的体会;螓、蛾、蝤蛴等多以美好的外表象征女性容貌;蜩螗声音的混杂象征社会政治乱象;害虫多象征小人等。
第四,昆虫意象出现在《风》中最多,《雅》次之,《颂》最少,仅一例,说明昆虫与当时农业社会普通百姓的文化、生活密切相关,与上层社会政治、祭祀、神灵的正面关系尚未建立起来。
第五,《诗经》无蝶,此为特例。我国昆虫文学溯源几乎全部始于《诗经》,唯独蝴蝶源于《庄子》。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原因在于《诗经》的内容。《诗经》是我国最早、最伟大的诗歌总集,也是世界最早、最灿烂的诗集之一。
与希腊的《伊利亚特》《奥德赛》,巴比伦的《吉尔伽美什》,印度的《摩诃婆罗多》和《罗摩衍那》等大多描写英雄人物且笼罩着宗教的神秘色彩的长篇史诗相比,《诗经》几乎描写了世间万物,“141篇492次提到动物,144篇505次提到植物,89篇235次提到各种自然现象”。从这个意义上说,它就是一部别具一格的百科全书。
在一字千金的古代文字中,诗人为何写了那么多草木鸟兽虫鱼?为什么在后世文学发展中大行其道的蝴蝶,在《诗经》中间竟然一字未提?原因就在于《诗经》记载的昆虫几乎都与农事有关,而蝴蝶对原始农业的影响微乎其微。
先秦农耕经济的独特结构,使先民们在长期的生产实践中认识到农业生产与大自然的紧密联系,并认为昆虫正常的存在和繁殖并不会影响到农业的丰歉,除非是像蝗虫非正常地、大量地出现危及庄稼,才会破坏这种天、地、人之间的和谐。古代农业中所面临的害虫不少,人们也基本上可以找到相应对的防治办法,多数情况下,古人“防虫”胜于“治虫”,因而《诗经》对农业害虫描述得比较多。
蝴蝶不属于先秦农业里人们要面对的昆虫,既无益也无害,也没有将其作为欣赏的对象来入诗的文学意识。蝴蝶在春天出现,飞舞于花间,不像蜜蜂那样带来副产品供人类食用,在物质条件极为简陋的先秦时代,它就是无用的。由此可见,因为与农业生产的疏离才是导致《诗经》中没有蝴蝶的原因。除《诗经》以外,《说文》《尔雅》《史记》也都鲜有蝴蝶的记载,连汉赋这类善于比兴的作品中都没有蝴蝶,先秦时代仅“庄周梦蝶”这一个典故流传。
总之,《诗经》的昆虫形象反映了国家之象、社会之貌的主题,涵盖了上达君王众臣下至平民百姓,涉及女子、贤与不肖、美貌等多方面的立体生活图景。把昆虫的形态、习性、声音糅合到诗中,展现出古人浸润于自然的体察能力,成功地开创了后世昆虫情感体验的“微”模式。
参考资料
《诗说虫语:唐诗宋词里的昆虫世界》,李璐,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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