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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后分析会结束,距离签退时间还有十几分钟。领导没说提前放学,大家只好各自分散回办公室。
“亲们,聊五块钱儿的呗?”张莉强笑,却难掩一脸失落:“唉!教这么两个破班,我就什么都不想了,安安分分给大家垫底儿吧!”
她搭班儿的两个班主任不给力,一个教学经验丰富却超级佛系,一个菜鸟新手空有热情没方法。期中考试排名,这两个班一个倒数第一,一个倒数第三。
见大家都笑而不语,张莉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题有点尴尬,让人很难接下茬儿。
“干吗给自己和别人找别扭呢?我又不是没努力。”她暗暗叹一口气,舒缓一下情绪,然后转换了话题:“丽秀,你总评第一,拿到奖金请客啊!你挣五百奖金,拿五块出来给我买杯奶茶就好,我很容易满足的。”
“还有奖金?”丽秀手不停,只把视线从作业堆里收回来,一脸懵懂。“一个期中考试,还给奖金?以前可从来没给过!”
“哎呀!你们这么一说,我突然就想起来了,之前开会的时候,老蔡确实说过这事。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个奖励可是他的第一把火。”李楠也插话进来。“但是,就我这俩班,哼哼——”
“行啊,只要奖金给我,我就请大家喝奶茶,一人一杯!”丽秀也兴奋起来。
这两个班,从入学开始,成绩就一直不上不下。丽秀仔细观察过,学生倒不是多淘气,就是整天浑浑噩噩,玩得疯,一提学习就拉胯,没有干劲儿。
丽秀责任心强,她反复找班主任沟通,又分批分类与学生沟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把他们拉入正轨,有了现在的好成绩。她自认,这奖金,她拿得可谓是实至名归。
而且,她也需要钱。
她和丈夫董白都在这个学校工作,两个清贫的灵魂工程师,有数儿的工资,无限的开支,每天都在为钱发愁。
儿子上高中,每个月的餐费和资料费就小一千。女儿喝奶粉,每个月只奶粉钱就近两千块,更何况还要时不时跑医院。幸亏学校公寓的房租低,要不然,他们的日子更要捉襟见肘。
“等着吧,考后分析会已经开完,奖金应该很快就到位了。”知道丽秀日子过得艰难,张莉忍不住宽慰她。
“什么奖金?”赵亮平推门进来,连珠炮似的问。“给谁发奖金?发多少?我正想换手机呢!”
李楠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题,又逗赵亮平:“平儿,你就别想奖金的事了,没倒一,那都是莉姐让着你。”
“啊?这个啊。可是——”赵亮平欲言又止,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丽秀,掉头又离开办公室。
趁着女儿睡觉,丽秀冲进厨房。厨房和中午出门时一样,还是一片狼藉,锅碗瓢盆都脏兮兮的。婆婆不做饭,也不收拾厨房,她说,自己就是专职来看孩子的,其它的事一律不管。
对此,丽秀倒是理解。婆婆今年七十二岁,身体再康健,精力也已是有限,能帮她带好孩子,她就很知足了。
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丽秀看看自己的手,满是泡沫。她决定先做饭,不接电话。丈夫今天有晚自习,赶不上吃饭,就要饿着肚子上三节课,她不忍心。
饭桌上,丽秀忍不住跟董白炫耀。“能给女儿买两罐奶粉呢!要是每次月考也这么发就好了。”
“有你?”董白寡言,用辞向来精炼。
见丽秀愣怔,他才又补充:“你怎么知道奖金一定是你的?你们主任公布了?如果没有,你还是不要太高调的好,免得——”
丽秀嘁了一声不再理他,只埋头吃饭。
洗碗的时候,儿子打来电话,磕磕巴巴半天,才说想要一双安踏运动鞋。“不要新款,妈,新款太贵;你捡打折的买就行。要不然,同学们都嘲笑我,穿,穿杂牌鞋。”
丽秀半晌没吭声,她心里一阵绞痛。作为一个母亲,她太失职了!她只知道自己的学生会比零花钱多少,比衣服鞋的品牌款式,却从来没有意识到儿子也会遭遇这些对比和伤害。她想道歉,却不敢张嘴,她怕儿子听见自己的哽咽声。
儿子从小就懂事,从来不跟她要什么贵重的东西,每次拿到她几十块钱买来的衣服鞋子,都高高兴兴地说谢谢妈。她能想象得到,儿子是受了多少嘲笑和排挤,最终忍无可忍才跟自己提要求。
而且,儿子长高了不少,去年的那件羽绒服今年冬天肯定是穿不上了。一双鞋加一件羽绒服,最少也要一千多。“哪些开支还能再压缩一下呢?”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没本事,没有能力把儿子打扮得和其他孩子一样光鲜体面。这一刻,她甚至后悔生二胎,“一个都养不好,为什么还要再让第二个孩子来跟我受苦?”
“妈?妈?妈你怎么了?要不然,还是算了吧,反正,我少搭理他们就行,他们也——”儿子的声音越来越小。丽秀能想象到他不安嗫嚅的样子,她知道,儿子是不想她为难。
她捂住话筒,深呼吸,然后尽量放松语气,“儿子,明天下午妈没课,出去给你买,晚上再给你送过去行吗?妈妈拿到一笔奖金,刚好可以给你买双鞋。”
上完课,丽秀来年级办公室请假。暗暗给自己打了好几回气,她装作不经意地问:主任,期中考试的奖金什么时候发啊?等米下锅呢!
年级主任目光怪异:前天就发完了,没给你发?哦,我想起来了,你们语文组的奖,给了亮平和雅轩,他们俩是新教师,又是班主任……
主任后边的话,丽秀已经听不见了,耳边似乎有无数台机器在嗡嗡作响,吵得她脑袋都要炸裂开来。
“不是按成绩排名发奖吗?怎么又跟班主任扯上关系了?朝令夕改又是什么意思?”一连串的质问几乎冲口而出,却又被硬生生压了下来。
“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毕竟,我还没有说走就走的能耐。”丽秀闭闭眼,努力说服自己。她见过有同事得罪领导,之后处处被针对。自己和董白都笨嘴拙舌,应付不了那些层出不穷的困境。
“可是,当初老蔡说要按成绩排名呢!”她挣扎着嘟哝了一句,年级主任却跟完全没听见一样,只低头刷手机,再不理她。
丽秀识趣地没再纠缠,告辞离开。她知道,再说下去,主任就会丢给她一句“要不你就当班主任。当了班主任,该给的都给你;不该给的,也可以考虑给你”。
这句话,丽秀不是第一次听了,每次都被堵得哑口无言。她身体不好,孩子又小,怎么可能承担得了披星戴月早出晚归的班主任工作?
这样一想,班主任确实辛苦,各种荣誉偏向班主任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只是,心里还是别扭——堂堂副校长,居然言而无信!让她空欢喜一场不算,还在同事面前丢脸。呜呜呜!
都怪董白!他但凡有点出息,也不能让自己媳妇儿这么任人欺负。或者他有点钻营的头脑,混个一官半职,她也不至于这么前怕狼后怕虎,这么窝里窝囊地忍气吞声。
买鞋的心情没了,鞋却还是要买。自己可以受委屈,儿子不行。丽秀忍着眼泪,骑车出门。
手机响,丽秀无心理会。此刻,她心中蓄满了委屈和愤怒,只要开口,就会喷薄而出。
挑好鞋,丽秀拿出手机准备付款,一条微信消息跳出来,显示的名字是赵亮平。
犹豫了一下,丽秀输入密码解锁屏幕。奖金给谁,是学校领导决定的,与亮平无关,怎么能迁怒于他?
“丽秀姐,我妈给我买了一个反季特价羽绒服,颜色和款式都太嫩了,又不值得退,给你家小董穿吧,别嫌弃!放你办公桌上了,记得拿回家。”语音信息后还附了一张照片,是一件黑白蓝拼色的少年装,看不出品牌。
丽秀禁不住弯了弯嘴角:看来,全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都舍不得儿子长大。亮平妈妈选衣服的时候,大概是忘记了儿子28岁的年龄,和185的身材,心中想的,还是多年以前那个乖巧可爱的青葱少年。
看看手机,还有一个小时,就是一中的晚饭时间了。怕儿子忘了之前的约定,丽秀给班主任发了一条信息,拜托他告诉儿子来大门口拿鞋。
5:45,下课铃声响起,一群群男生女生从教学楼蜂拥出来,冲向食堂。丽秀有些眼花缭乱,一模一样的蓝白校服,男女生都很难分辨,她再火眼金睛,也很难从中认出儿子。
只是,她的视线依然贪婪地附着在那些孩子身上,那些奔跑的、踟蹰的、张望的、欢笑的、沉默的,都是青春的模样,是她永远逝去的最美的年华。
曾经,她也是其中一员,每天只为读书苦恼,偶尔抱怨一下食堂的饭菜难吃,和同学跑去校门口买过期杂志,陪同桌偶遇喜欢的男生,为逃避跑操跟班主任捉迷藏……
“妈!”一个欢快的声音打断她的回忆,是儿子出来了。
把鞋盒打开,挑出左脚的鞋子递给儿子,让他试试合不合脚。
“都是四十三码,怎么可能不合脚?我妈的眼光,准没错!”儿子咧嘴笑,弯腰脱鞋,嘴上也不停,马屁拍得啪啪响。
系好鞋带,儿子蹦跳两下,说鞋子很舒服。
丽秀正要把打包的饺子递过去,突然感觉一股温热的气息靠近脸颊。她抬头,儿子的唇已经飞快地移开。少年白净的脸有一丝羞红,却执拗地故作镇静与母亲对视。
“谢谢妈!这双鞋,就当是我年级第二名的奖励喽!”儿子挥手跑远,丽秀摸摸自己的脸,心里甜得要淌出蜜来。
上幼儿园以后,儿子就开始抗拒她的碰触,坚持自己穿脱衣服,不让她牵手拥抱,尤其反感亲脸蛋儿这种行为。
“妈妈,你要自重,你是女人,我是男人,你不能随便碰我!”儿子皱眉,用力擦抹被丽秀亲过的小脸,郑重其事地告诫母亲。
有一段时间,丽秀特别羡慕那些养女儿的人。和儿子的冷硬粗糙不同,那些小女孩,温温柔柔香香软软,说话也糯唧唧的,搂着父母脖子撒娇的样子别提多可爱了!
女儿出生后,丽秀夙愿得偿,便一心扑在女儿身上,没再计较过儿子的疏离淡漠。她甚至觉得这种状态很好,儿子已长大,女儿需要她倾注更多关爱,儿子正好要独立,要逃离,那就顺其自然,索性给他一片自由飞翔的天地。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却分明告诉她,儿子同样需要她的关心,只是关心方式略有不同而已。
丽秀美觉得,这个久违的亲亲,是儿子给自己的认可和奖励,比金钱更丰厚,比物品更贵重。“至于那劳什子奖金,随它去吧!”
晚风拂过,清凉的气息迎面扑来。丽秀惬意地哼唱——
回家吧 幸福
幸福 能抱一抱父母
说一说 羞涩开口的倾诉
灯火就在 不远阑珊处
回家吧 孤独
孤独 还等待着安抚
脱下那 一层一层的戏服
吹开心中的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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