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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父母长期在外务工,家里面陪伴着的便只有奶奶,贤伯也常回来住,偶尔客串下父亲的角色。
奶奶虽然小学只读到二年级,不过也积极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一生育有8个子女,其中只有一个女儿。当然这也得益于爷爷是县里面的领导又能说会道,闲时全国各地帮人跑跑官司,也就有一定的经济支撑。
不过人有旦夕福祸,不知什么天气,不知什么时候,我爷坐上过河的小船,习惯性的拿起船夫船头的清水漱漱口,不过这次——是蒸馏水,从此落下病根,在半数儿女未到及冠之年便撒手人寰。
由于清理遗物时直接一把火烧了所有东西,包括爷爷的照片和可以领取抚恤金的证明,从此奶奶带着几个儿女过着艰难拮据的生活,大家也就只得拆成几个小家,各自分担了“大家”的债务。
后来贤伯、七叔入了赘,贤伯住在马路对面河边上离神仙更近的地方,七叔则到了河对面往下游十几公里处的一个偏僻小村庄。
爸妈长期出外工作后就贤伯来家密切些,偶尔和桂花伯娘吵架后,会回来小住半月甚至更长的时间,这对我和我哥来说却是一件兴事。
桂花伯娘以前是嫁过人的,并有三个天天向上的子女,人嘛,长得倒是丰乳肥臀腰如细柳,婀娜多姿用在她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而我贤伯虽然家穷,但也是个智慧的壮劳力,并且除了抽烟也没别的不良嗜好,也算一表人才,媒婆努力撮合下他们也算互相没有嫌弃,组建了属于他们的家园。
那是一幢河边上的楼房,用现在的话来说叫江景房,每日能听到潺潺流水还有各种鸟儿和夏蝉的交响曲,推开窗户便有青山翠竹和蓝天白云及水面重叠的倒影尽收眼底,伴随着阵阵清香,好不惬意。
起先他们度过了一段属于他们的美好时光。
不过直到后来他们也没有属于他俩共同的子女,这也许是贤伯对我两兄弟格外看重的原因吧!
时光是最易消磨激情的!
慢慢他俩开始经常吵架,听旁人说因桂花伯娘让贤伯顶着炎炎夏日不停歇的下地或上山干活,体力不支又伤心过度以致咳血……
贤伯“吃饭”的家伙是我哥俩最喜欢的,有二胡、唢呐、锣鼓等……偶尔还会教我们即兴来两段,当我们怎么也找不到鼓点的时候他就开始教我们口诀:“Duang、Duang、粒谷、Duang、Duang。”二胡的口诀最是好玩“姜辣口,醋辣心,辣椒辣到做不得声。”
当我哥俩弄坏他的剃须刀或眼镜(主要是我哥,哈!),他或许会拿着心爱的紫毫笔用小楷在薄薄宣纸上作一首打油诗:“我家有个某某彬,专门害死个人,搞坏伯伯的眼镜,使得伯伯看也看不清。”
另外贤伯每次到寺庙都会拿一些供果回来给我两兄弟,说吃了“好”的,其中我们最喜欢的就是一种乳白色比银元稍大的糯米饼子,往往吃得意犹未尽,就连现在想起都垂涎欲滴。
除了这些,我们吃鱼卡到鱼翅、肚子疼得直打滚时他都能“施法”立马解决,对此我们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
贤伯带给我们欢快的陪伴,像温暖的河流流淌在冬日寒冷的血液里,我想着,长大一定好好善待他,这个男人-也是我的父亲!我最敬爱的父亲!
日子一直如往常一般,没啥变化,直到村里来了一群外乡人,他们蓝色安全帽,穿上统一的工作服,来到对面的仙山上用一声巨响打破平静。
后来才知道是采矿的,据说为了开发山上的浮力石,他们用几年的时间伐掉郁郁葱葱的丛林,裸露出一堆堆冰冷的石块。
在这种肆无忌惮的开采下,寺庙被迫搬到了山的另一头,香火也就不如之前旺盛。从此敲敲打打的嘈杂声和时不时的爆炸声代替了人们熟悉的晨钟暮鼓,佛光再也照不到河对岸的我们,连喜欢讲鬼故事的“破笠翁”也没了以往的生意。
慢慢的随着河下游架起一座石头砌成的水坝桥,并且家家户户都有了摩托车,年迈的“破笠翁”结束大半辈子的渡河生涯,此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受到影响的当然还有我贤伯,没人做法事,他这个“道先生”也就不忙了。我由于准备中考,又住在学校,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见他了,听说在闲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去医院查出了肝癌,并且日渐消瘦。
我去看他时他已经枯瘦得像暴露在烈日下的干材,他还像往常一样边咳边叼着那根白沙烟,好像大家都默许了他这种极度异样的行为。桂花伯娘拿着装着止痛药的注射器往他干瘪的屁股上扎了三次总算把药打进去了。
这时我便知道,属于他的那条河他再也过不去了,他离他的祖师爷越来越远了。
看到我来了,他蜷缩在床边的身体往上挪了挪,我顺手帮他把枕头微微垫高方便倚靠,等稍稍躺好,他紧锁的眉宇缓慢展开,双眼露出异样的神光,嘴巴挤出一丝微笑:“考在了哪里。”我不好意思的回答:“不怎么样,河对面的三中。”“不过,我不想去三中,我想去省城读,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已经和爸妈讲好了,下月就去。”我补充到。“去了省城好好读书,一定要好好读书。”“恩,知道了,您好好休息,等放假回来再看您。”看贤伯说得吃力,我也就提前结束了话题。
贤伯对我读书的那种期望是与众不同的,他是八姊妹里唯一一个读了高中的,因当年高考以差几分的可惜成绩落榜丢了大好前程,所以他对我的劝诫带着一份他自己当年的遗憾!
新学期在新的环境交了新的朋友,学到了新的知识,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
以前一个礼拜才上一次的电脑课,这里每天至少上两节,学校光操场就有中学的整个校园那么大,教学楼门口的假山千姿百态,泉水从山涧顺流而下落到池水中央,给池子里嬉闹的金鱼们提供着氧气,池中的“睡美人”见到每日的阳光便会像同学们微笑,到晚上又轻轻的闭上双眼。从小在家接受各种劳动教育的我十几天就开始沉醉在这种幻境中。
直到那天的晚上从噩梦中惊醒,浑身不自在,怎么也睡不着……
有时候亲情很奇妙,在好与不好的时候总是先想到家里,第二天也就是周六的上午我在公话厅打了一通电话回家准备诉说下近况,“喂,爸...”话没说完便被打断“你贤伯死了。”电话那边传来父亲哽咽声。
虽然知道这样的结局,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此时的天空突然变成了灰色,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泪水如同一颗颗硕大的珍珠的顺着脸颊滑落,我呆愣在原地任由它打湿衣襟!
只剩那句殷殷嘱托至今萦绕在耳边:“好好读书,一定要好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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