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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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曾建瓴落寞地来到了玫瑰路和牡丹路的交岔路口。这个小城是有名的花城,街道大多是以花名命名的。
他是从偏僻的农村来的,在小城里一家企业里打工。公司距他的租房里有一段路,他每天骑着电瓶车上下班。有一天早晨,他上班的时候路过这个十字路口,忽听后面“砰”的一声,还有人在喊:“电瓶车撞人了!”
他下意识地停住车,回过头看,只见一个女人脸朝下倒在非机动车道上,一动不动。是不是被撞的很严重啊?按照被撞的时间推算,那个肇事者可能就在曾建瓴的后面。可就一眨眼的功夫,刚才路口有不少的行人和等红灯的车,现在显得空荡荡的了。
他下意识地推着电瓶车走到女子身边,把女子翻过身来,见她满脸是血,一探鼻息,气息全无,连脉搏也摸不到。他赶紧对女子进行胸部按压。
救护车来了,是一群跳舞的大妈早练后回家,其中的一位大妈叫的救护车。专业的医生来了,马上对女子进行急救。不一会儿,女子竟然有了动静。医生对曾建瓴说:“多亏你了,为医生施救赢得了时间。你是谁?能不能留下姓名及联系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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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姓名及联系地址留下了。他倒不是为了图报答,他只是想等女子完全康复,有人来向他报个信,好分享一下喜悦。他看着医生把女子抬上救护车走了,便也骑上电瓶车上班去了。
没想到几天后,法庭传唤了他。他的对面就坐着那女子,脸上还缠着纱布。女子的旁边坐着一位中年男子。“原告沈德馨,生长集团董事长;原告章心韵,生长集团董事。原告夫妻两人共同指控被告曾建瓴电瓶车撞人致伤。”
“啊?生长?沈章?”曾建瓴记得,他初来小城,曾经去生长集团招工处报名,却未被录用,说是不招外地员工。
这让曾建瓴的心里凉了半截。这个小城的大公司老板当原告,曾建瓴是百口莫辩了。凑巧的是,那个十字路口的监控坏了,事件的认定来自一位老大妈和一位二十来岁的姑娘。
今天,是庭审后的第三天。他从出事地点慢慢地走过斑马线,走到了对面的市民公园。在这里,他又看到了在法庭上见过面的那位证人大妈,她和一群女子正在跳广场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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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怒火在曾建瓴的心中燃烧。原先他对跳广场舞的人很有好感,他想等自己积攒了钱,在这里买套房子,然后把母亲接来,让她与大妈们一起跳广场舞。
这个愿望看来是实现不了了。章心韵在法庭上提出要曾建瓴赔偿上百万的巨额损失,理由是她的脸部被毁容了。尽管法庭未当庭裁决,但他相信,一旦裁定下来,这个赔偿金额肯定不小,这对他这个打工者来说,将会是个天文数字。
他没有怨恨章心韵。章心韵当时昏倒了,她可能不知道是谁撞倒了她。也许就是这个作伪证的老大妈“提供的线索”。他现在看到那个跳得十分投入的女人,想上去质问她,甚至有了报复她的念头。
他咬紧嘴唇,远远地看着女人们跳。看了一会儿,隔着一排冬青树,他从她们边上绕过去,穿过公园。公园的边上是一条大坝,大坝外是一条河流。“让河风吹一吹吧,我得理智些。我怎么报复她呢,做太极端了,那我自己的一生也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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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觉从肇事地点开始,有个影子一直在跟着他。这会儿,他爬上大坝,便猛地回转身。这一看,让他大吃一惊。在慢慢暗淡下来的暮色里,他看到的正是另一位作伪证的姑娘李艳丽。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怒道:“你是谁?你与我有什么冤仇?你看见我撞人了,你为什么要做伪证?”
李艳丽的身子被他一阵摇晃,顿时头晕目眩。她喘着气,喝道:“你……你……你看看,你的手抓在哪里?你不怕我告你?”曾建瓴道:“我还会怕你告吗?我害死你的心都有了。”李艳丽道:“你害死我,肯定被抓了,那你就没法报复那个跳舞大妈了。”“你怎么知道我想报复她?”“这些天,我在你撞人的地方等了好多天了。你从来不到这公园来,今天突然来了,你总不至于是来报答她的吧?”
曾建瓴沉默了。李艳丽继续道:“你报复了她,那接下去你自己怎么办?”曾建瓴道:“我就在这里跳河自尽。”李艳丽道:“好,我陪你一起跳河。”
曾建瓴吃惊地看着她:“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陪我跳河?”李艳丽道:“我不用等你来报复,其实我自己也已经活不下去了。”曾建瓴没好气地说:“你总不至于被人诬赖,飞来横祸,要上百万的赔款吧。”
“差不多,也是飞来横祸。是我父亲被查出患了癌症。”
“这与我有关系吗?你自己有过不去的坎,为什么要来害我?是不是那个撞伤章心韵的肇事者答应给你巨款,让你替他隐瞒,来诬陷我,是吧?”
“肇事者逃跑,肯定是拿不出钱来赔,还能给我钱吗?更何况,作证的又不止我一个,难道他也付巨款给那个跳舞大妈?”
“哦,你是说,你知道那个肇事者?你现在是为作伪证后悔了,来向我忏悔了,是不是?那你赶紧去自首啊。”
“我既然作证,怎么可能出尔反尔,推翻我自己的证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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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你亲眼看见我撞倒章心韵了。”
李艳丽用力点点头。曾建瓴不怒反笑:“哈哈,报应!你等着吧,你更大的灾难还在后头。”说着,头也不回地回到了他的出租屋。
曾建瓴知道,法院会有个调查取证过程,但等待裁决的日子总是不好过的。他心里说,如果法庭认定我就是肇事者,那该怎么办?钱肯定没法赔的,去找章心韵说情?那不等于承认是自己撞了她吗?难道等待自己的真的只有跳河这条路了吗?
一个星期天,他靠着不想起床,连早饭也不想吃。忽听门外有人叫:“曾建瓴在家吗?”曾建瓴打开门一看,见是沈德馨。他瞪视着对方,冷笑道:“恩将仇报!法庭还没判呢,就迫不及待地上门逼迫了?”
沈德馨笑道:“你为何断定我是恩将仇报?说不定我是上门来报恩的呢!实话告诉你,那个跳舞大妈是生长集团的退休员工,认得章心韵。她其实并没看到章心韵被撞。她与其他的跳舞大妈回家时,正巧走在斑马线上。听到‘呯’的一声响,见你正在救人。她想当然地认为,不是你撞的,你为什么要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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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德馨见曾建瓴不吭声,便道:“好了,我现在陪你去看真正的肇事者。”曾建瓴身不由己地被沈德馨拉上轿车,开进市第一医院,进了一个病房。
李艳丽的父亲靠在病床上,母亲坐在床沿上,见沈德馨和曾建瓴进来,忙不迭地站起来,一家人都满脸羞惭地看着曾建瓴。沈德馨说:“艳丽一家都是我们公司的员工。几个月前,艳丽的父亲被查出患有胃癌,治疗了一段时间,钱花去不少,欠下了好多债务。医生说,为防止扩散,要立即把胃切除。”
李艳丽接过话头说:“我们来自农村,没有医保,怎么支付巨额手术费呀?何况,我父亲动了手术以后,公司里是做不下去了。我们一家子今后的日子怎么过?虽说沈董也没少帮衬我们,但治病是个无底洞,花多少钱也填不满的。”
曾建瓴不由得看了沈德馨一眼。现在看上去,这个在庭审时一言不发的章心韵的丈夫,似乎不那么冷酷了。
“后来有一个老板答应帮我们忙,说愿意为我付手术费,还可以照顾我们一家子今后的生活,前提是,我女儿得做他的儿媳妇。”说这话的是李艳丽的父亲。大概是刚刚做过手术,他说话有些有气无力,但脸上却挂着微笑,仿佛不知道自己患了什么病似的。
曾建瓴不屑地说:“这不是大好事吗?双喜临门啊!”李艳丽楚楚可怜地说:“只是……只是……他儿子快四十岁了,是个智障,连基本的生活也不能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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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那天,我们母女俩刚从那位老板那里‘相亲’回来,像逃难似的。”李母说。“是我骑电瓶车带着我女儿,不小心撞倒了章心韵老板娘……”
沈德馨说:“那晚我去找艳丽,见她正跟踪你,我也就跟来了。你们俩的对话,我都听见了,于是我就来探访艳丽妈妈。好在艳丽的妈妈也承认了自己是肇事者,我和章心韵决定谅解她,也撤回了民事诉讼。章心韵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哪!”
沈德馨握住曾建瓴的手说:“你是我老婆的救命恩人哪。以后,你就来我公司上班,分在李艳丽那个组。你俩要是相处得好,我祝你们共结良缘,一起帮助李家度过难关。”
曾建瓴和李艳丽对视了一眼,千言万语不知道从何说起。没想到一撞撞出了一段姻缘,坏事变成了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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