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作者: 自宽集 | 来源:发表于2020-03-08 23:23 被阅读0次

            我不太知道应该怎么样地去描述这一切了,毕竟离开它们太久了,以至于它们就这样再次猝不及防地闯入我的生命时,我的言语,我的想象,我的一切的一切,突然之间都是苍白无力的。生命的久别重逢,是否如同故友,一个拥抱足以道尽?若果真如此,老友,且容我盏茶,再细细述来。

            真是热情的重逢。当我打开车门,将身探出的一瞬,那些金黄的油菜花就热烈地将花粉印遍我,它们独特的香水氤氲里,我狼狈地拍打这金色的,尴尬的,吻痕。紧接着,风起来,色彩,凝滞的色彩,就一点点地流动了起来。我被它们包围,不,我包围了它们。有一个恍然,我仿佛重回青海湖开的那个刹那,我对同行的友人戏言:“神说,'要有光'。”然后,我们仨在天地初开的吟啸中目瞪口呆,悄然而轰然。这种流动是,冬天,裂开了。

           我沿着山路拾级而上。步入这个院子的时候,一位老人正在不远处的雨檐下专注于他的木工;我的姨父在楼上修葺他的房屋,锤与钉闷闷地响;稍远处,一位白发老人在田里翻着自己的土地,潮湿的泥土腥气随着锄头扬起。朦胧地,一种季节的触感像蜕皮未竟的蛇般挣扎扭动着想要从我的身体里出来。清晰一点,再清晰一点,也许,抛去视觉的迷离。周梦蝶说:“所有的眼都给眼蒙住了。”所以,我得闭上眼睛。闭上眼睛,老人在木纹上摩挲的手指沙沙地响;不知名的工具裹着厚重黏稠的水泥拍在墙上的闷哼;锄头碰撞着泥中的沙砾和碎石的清脆;很远很远的地方,村里的喇叭放着抗击疫情的乡音浓重的讯息;略近一点,不知谁家的房屋里溢出隐隐隐的歌曲,我沿着乐声细细地听,直到某几个节拍分外熟悉,哦,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不得不说,我最为做木工活的老人吸引。他的手指在木头上,一寸一寸地摩挲,挫掉一些,或者修补一些。动作或是声音,我隐隐从中感到了某种韵律。是的,一种原始的古老的的韵律。即使水泥的工作也有啪嗒的响,我不会像讨论音乐般讨论它。站在门口的母亲和姨妈也在讨论他,赞叹这目盲者的技艺。目盲者么?微微错愕,是了,我早该想到的,这一寸一寸的摩挲。“”吴XX,现在好多岁咯?”他突然从自己的艺术中抬起头来,向着我的方向发问。 我得愣上一愣 ,我该愣上一愣,然后从心底里,带着些许羞涩的笑容洋溢出来,是一位少年和一位长者的对话。是的,从心底里 我使用这个词的频率不可计数,但这是第一次,我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含义。我靠近一点,然后在他面前蹲下,面对面,面对面地看着他。“20啦!”我挠着头,回答。“耶,都20岁了嗦。”他说着,笑了起来,“看没看到过这个嘛?勒个叫木马,做木匠的编片片用的。”“没有没有,啷个看到过嘛!”我得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然后他开始同我聊,我的高中,我的初中的事情,我多数时候静静地听。这个并不如何温暖的午间,一束阳光斜斜地落下来。他聊得尽了兴,又继续投入到自己的创作中。我打算起身离去了,说声再见吧。可是,难言的沉默笼罩了下来,你知道么?在我的记忆里,今天之前,我不曾见过他,我不记得他的相貌,不知道他的名姓。他呼唤我时,我无法应他。

           来的路上,我的母亲忽然指着山野说:“你看,这儿好多的油菜和李子树。”是啊,这好多的油菜花和李花。若是十年前,我一定会回答,让我们去种满李树。然后,珍藏起每一个吃掉的李子的核,等待播种,等待漫山遍野的李花。若是在十年后,我相信我会回答,我会去种满它。然后,联系苗圃买来苗木,雇佣别人将这片山坡种满李树,我的父母,下一个春天,能够等到漫山遍野的李花。但是今天,我什么也不会说,什么也不能做。在这个年纪里,我的一部分,是窒息的。至少八年,我未曾再挥舞炫耀泥泞的手中的猎物——一只知了或是一只天牛;至少五年,我未曾像今天这样,来到一颗开满李花的树下,等着花瓣飘落下来——我已经学会了如何索取劫掠我想要的东西,不必再等待自然的恩许。你可能不知道,我曾有多热爱这土地。高中时的某次考试,作文题目是我热爱__。看到这题目的瞬间,难以挣脱的惆怅在灵魂生发,缠绕起来,紧紧地,重重地,扼在我的咽喉。那天,我离开故土,离开我的同当时格格不入的童年,有五年又三个月了。我努力地,只是含着泪水,写下了每一个字,其中包括那句——我热爱我的土地。在那短短的50分钟的思绪里,我跪倒在泥土和青草中,贪婪地亲吻着每一寸土地,并沉浸在草汁和泥土的气息里。这样的放肆,不羁,当然为老师所斥责。可是,我虽然不再写下这样的文字,热爱却薪火不灭。

           这一路上,我看见白色的萝卜花盛开在金黄的油菜田;雅致的李花,因为树盛发的热情,密密开放,显出毛茸茸的可爱;那颗毛茸茸的李树下,一只犬因我久久的驻足而对我狂吠。那些我遗失已久的生命,就这样回来了,在这些不值一提的点滴里浸润我。老友,我离去太久了,是你们这样突然地重新闯回我的生活里,猝不及防的惊喜和赞歌。我得为今天的重逢,感谢很多人吧。那些在黑夜里久久地为我举着火把的人,那些提着风灯在浓雾中领路的人,那些秉烛夜游的人。阿宇,小仓鼠,大周这些伙伴们;我的一些从前的或是现在的同学和老师;我的一些根本就没有见过的朋友们;某些我吃了他们生产的“蛋”倍觉好,但当然没有见面的“母鸡”作者们。我得为今天的重逢,特别地感谢一个人,我不细说,但是你明白,Cat.

            因为这些不那么紧急,但是也很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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