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劫

1.寒潮

成年人的孤独和脆弱，来得特别突然，就像南下的冷空气，让人猝不及防。

朋友最近和我说起他的不顺，一个中年男人受到了生活的暴击。

先是数月来公司延迟发工资，年底又传资金链紧张，要搬迁和裁员。中年失业的危机感，叠加找工作的不如意，让他每天难展笑颜。

祸不单行的是，身体也出了问题，坚持跑了半年的步，在年底的时候，一场着凉引发了支气管炎，早晚咳个不停，吃了两周的药也不见好转。连着一两个星期睡眠也不好，夜里突然醒来难以入睡。不巧的是眼睛同时肿胀干涩，像挂着两个高压球。

元旦要去武汉见她，成了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事，从定车票的一刻就开始期待。他们经人介绍认识，在网上聊了两个多月，每晚睡前跨越千里的语音，聊工作追求聊生活日常，日夜周而复始，情愫悄悄萌芽，他们似乎成了对方不可或缺的人。

2.武汉

可是，武汉之行成了一场灾难。在武汉的寒冬中，初次见面拘谨的两人没有打开心扉，更加不幸的是他的错觉，两个多月自在默契的夜谈，让他以为他们成了知己，来武汉见她，被他视为访问知心好友，他像冬天里失了魂的虚弱孩子，在她面前呈现着他的孤独、憔悴。

最后一天的行程，预告了两人关系的终结。他在早餐店给她发信息，约她去看两人计划已久的电影，她让他好好休息下午赶火车。他已经退了房，封闭干燥的酒店房间折磨了他两个晚上，两个疲惫但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晚上，他再也不想呆在里面，一大早就退了房宁愿出门面对武汉的阴冷。

面条热腾腾冒着热气，他却没有胃口，为了果腹强行让自己吃完早餐。眼睛仍然肿胀干涩，眼药水只有在滴入眼睛的一刻才带来瞬间的湿润。回深圳的火车距离出发还早，也没有更早的车次可以改签。吃完去哪儿？

去博物馆吧。以往到异地旅游，如果时间允许，他会把最后一站留给博物馆，去看看那个地方的历史、现在。对那些古董他说不上喜欢，他喜欢的是历史的旧画面、旧事物的气息。

逛完博物馆，在路边吃完快餐，去地铁站的路上，收到她的信息。

“出发了？”

“嗯嗯，马上进地铁站”

“一路平安”

他进了开往火车站的地铁，他渴望回到深圳，回到熟悉和温暖的南方。在午后的阴冷中他登上火车，列车一路向南，寂静无声，在夜色中到达深圳。

3.深圳

行李很轻，身体很沉，回到住处的他快要虚脱。心里空空的，他拨通了母亲的微信，母亲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前置摄像头映出自己憔悴的面容，他拿起纸巾擦脸上的风尘。

“妈。咳咳……”

“感冒了吗？”

“有点咳嗽，买了药在吃，别担心”

“多穿点衣服，不要冻着了。深圳很冷吧？”

“最近有点冷，穿的挺多”

“元旦这几天怎么过的？”

“就这样过完了”

……

挂断视频后，又想起在武汉的经历，心中的不安如野草疯长。他给她发了微信。

没有回复。

洗完澡出来，期待中闪烁的绿点没有出现。他点开手机打开微信，屏幕上只有群消息免打扰的红点。

头有点沉，在浑浑噩噩中，数天来的疲惫终于让他睡着了。

4.巨石

早上醒来抓起手机，还是没有新消息。躺回床上，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窗外楼下上班的脚步声匆匆，爬起来点开手机屏幕，是熟悉的她！

“感谢所有，我们还是不合适，祝好！”

心口一紧，悬着的预感如巨石轰然落地，砸在心中最软的地方。

“……能说说为什么吗？”

无声的回复。

心里像丢失了重要的东西变得空空荡荡，他走在阴天的上班路上，如离群的野马孑孓而行。

5.电话

晚上回到住处，推开门的一刻，内心瞬间塞满了空虚。咳嗽还没走，眼睛肿胀干涩，孤独如夜色铺满了大地。

他走出门，拨通了异地好友的电话。她是他在大学时认识的朋友，不是同学却成了交心的好友。有些心事不想和亲人说，不愿和身边的朋友说，却会找她聊。任何事情她都能感同身受，她明快的声音让人振奋。

他说了元旦去见他，说了换工作的处境，说了几周来的咳嗽。

他们聊了很久，她的话语如冬夜的灯照亮了他的世界，他记住了：1.多吃点，即使不想吃也要让自己吃，吃好的提高免疫力，早点把身体养好；2. 吃甜食，让身体分泌多巴胺调节情绪；3. 看肥皂剧和段子填充时间。

6.泪水

他预约了眼科医院查眼睛，预约了呼吸科复查咳嗽。从眼科医院去地铁的那个早上，他拨打了面试公司和猎头的电话，谈应聘职位的进度。流程还在进行，结果仍未明确。

10点多的地铁开往公司，新通的路线乘客不多，坐在座位上，他脑海中涌起最近的点点滴滴，突然鼻子一酸，眼睛一热，泪水不觉噙满了眼眶，不由自主地溢出来，在戴着口罩的脸上留下短浅的痕迹。他掏出纸巾擦了擦眼角，座位左边隔着空位坐着一位中年女士，扭头朝这边看了一眼，口罩下的他不为所动。

眼泪继续溢出，就这样溢着吧！以前看文章说到中年人的奔溃，他觉得是别人的生活，是一部分人的声音，此刻发现自己成了渡劫的中年人。他想起小时候写文章，最难过的事情是什么？人生哪有最难过的事，最难过的永远在以后。

有那么几秒，眼睛一直噙着泪水。干涩了一个多月的眼睛此刻不再肿胀难受，如同干枯的泉眼重新涌出了水。他想，泪水不是由眼而生，是由心而生，因为此刻他的心也湿润了。他感到畅快，这些天来难得的畅快。

人生没有好走的路，唯有向前走。前方有什么他不知道，他知道一切都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