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用之术

南城天桥一带素来是摆摊卖艺之人聚集之地。这天，细心的熟客发现，街上来了个摆摊的生面孔。这人大约四十开外，个头不高，穿一绛色长衫，戴着一副西洋镜。从这身行头来看，像个算命先生。为了行文方便，我们姑且称呼他为“西洋镜”吧（事实上，没人知道他的真名）。西洋镜坐在马扎上，身前的地上铺开一张白纸，上面乌墨写着“教授无用之术”几个大字。他也不像旁边卖煎饼果子的小贩那样吆喝，就自个儿坐着，没事扇两下扇子，好像这买卖不是自个儿的似的。

感兴趣的人自然不多。有人停住脚步，好奇地上下打量西洋镜的招牌，那六个大字从上读到下，从下读到上，也没读出什么名堂。也有人试探着询问西洋镜：“我说老兄，您这无用之术是啥玩意儿？学来干嘛使？”

“既然是无用之术，自然学来没有任何用处。”西洋镜扶了扶鼻梁上的墨镜，慢悠悠地丢出这句话。

“ 这可奇怪了。哪有完全没用的东西呢？”看热闹的瘦子说，“您这是忽悠吧！”

“就是就是。天生万物，各有其用。就是一坨牛屎也能用来肥田呢！”人群中挎着菜篮子的大妈插嘴道。

“说的好！”西洋镜说，“各位，请看那边。有人能告诉我那是什么呢？”

“一棵枣树啊。”瘦子说。

“不错，是一个枣树。”西洋镜说，“谁能告诉我枣树有什么用呢？”

“枣树结了枣子，打下来可以吃，可甜了。”

“枣木可以做桌凳，挺结实的。”

“恩。各位说的都对，不过也不完全对。”戴西洋镜的男人说。

“怎么不对了？”

“我们知道，人是由猴子变过来的。猴子呢，又是由其他动物变过来的。再早的时候，这世界上还没有人存在呢，不过那时候就有树了。”

“还有恐龙！”一个手里拿着糖人儿的小学生嚷嚷起来。

“生长在恐龙世界里的一棵枣树，它的果实显然不能被拿来吃，他的树干也不能拿来做家具，因为在白垩纪，人还都不存在呢。”西洋镜说。

“至少恐龙饿了能吃它的叶子填饱肚子。”小学生歪着脑袋说。

“那倒是这么回事，它对恐龙还是有用的。”西洋镜点点头。

“各位，我们不妨再开点脑洞，假如这个星球上什么生物都没有，只有这一颗枣树，那它还有用吗？”

人群沉默了，随后便听见大伙儿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有人说有用，有人说无用。

“既然没有人或者其他东西可以‘使用’它，那么它就是没用了。”瘦子说。

“可是它存在着啊。存在着就是有用嘛。至少它这一刻的存在决定了它下一刻的存在，所以它就是有用的。它对自己有用。”大妈说。

“如果有一天，它不再存在下去了呢？比如说，从外太空坠落了一颗陨石，陨石摩擦着大气层融化了大地。当然，这颗树也被烧焦了。”

“它死了，它消失了，它对谁都没用了。”小学生说。

西洋镜微微一笑。他收起手中的扇子，对大家说：“我所说的‘无用之术’已经教给大家了。如果您感觉到它确实‘无用’，我只好抱歉，让您又虚度了几分钟的生命。”

说着，西洋镜收好东西，扬长而去。在他身后，看热闹的人们议论纷纷。“疯子，又是一个疯子！“瘦子对大妈说。

这就像天上落下的几滴雨。让路人驻足抬头，却转眼停了。路人便继续自己的脚步。瘦子还是去茶馆听相声，大妈还是和小贩讨价还价，人们很快忘记了西洋镜。

小学生回到家里，他的妈妈问他：“今儿的古诗背完了吗？”

“背完了。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小学生答道，把《登鹳雀楼》背诵了一遍，滚瓜烂熟。

“好孩子，背熟了才能考一百分。”妈妈说。

“考了一百分有什么用？”小学生问。

“傻孩子，考了一百分才能考上大学啊？”

“考上大学有什么用？”

“找好工作啊。”

“找好工作有什么用？”

“赚大钱啊。”

“赚大钱有什么用？”

“过好生活啊。”

“过好生活有什么用？”

“……”妈妈终于不耐烦了，“小孩子家，把书念好，天经地义，问这些个没用的做什么？”

晚上，小学生打开窗户，望着头顶璀璨的星空出神。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要是我能摘一颗星星下来，就知道它有用没用了。小学生心想。

他伸出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抓住。

那些星星依然如明灯挂在天上。

星空真美！小学生心想，不禁忘记了明天要交的功课还没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