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一）

        人的生活有时候很奇怪，你梦想着长大，逃出学校的书海，逃出你所熟悉的城市，逃出束缚你的家庭，但是逃出以后，你却发现自己很多时候都是那样渺小，于是不断地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而强大的过程却必须尝遍人生百态。

        27岁那一年，我工作四年的公司因为要安排我去柬埔寨工作，而原先一直跟我谈的是加拿大，我和老板为这个问题闹的很不好，最后我很有骨气的递交了辞呈。之后我失业了三个月，就好像回到了大学假期一样。我女朋友杨薇薇知道后就搬回她家里去住了，走的头一天晚上她说她已经不小了，感觉跟我结婚的事越来越渺茫了。我躺在沙发上若无其事的看她收拾东西，依旧一幅无关痛痒的模样，直到她走了一周以后，我打不通她的手机，我才突然觉得有点慌。我们在一起六年，我从来没有联系不到她。我突然变成了一个手机控，拿着电话，一遍遍的翻通讯录，想找找看谁能帮我联系到她，但是谁也没有。最后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我说公司给我安排了年假，女朋友出差了，我想回家去住一个月。

       工作以后第一次回家，看上去光鲜亮丽的表象之下却有着鲜为人知的酸涩，每天看到爸妈高兴的给亲戚朋友，左邻右舍夸奖我时的模样，就感觉我那些极力掩饰的烦闷好像全部被压成浓缩的精华，只要加入一点点水，就能产生一朵巨大无比的黑色蘑菇云。我开始变得白天爱睡觉，晚上爱看书。吃过晚饭我就沿着广场的河道跑步，那一带夏天的时候还真是热闹，到处都是乘凉喝啤酒的人。夜晚的风吹在身上凉爽了很多，回来以后我总是想起我高中的一个同学，这两天还常常梦到她，我想大概是因为我那天看了毕业照的缘故，她的模样在我脑子里又清晰起来了。那个姑娘叫谢雅琪，梦里的她还是念书时候那副清纯的模样，她坐在我侧后方，留着齐刘海，她的脸很小，真的只有巴掌那般大小。她笑的时候很甜，还有点羞涩，我一直觉得她是个好姑娘，是很难得的好姑娘。这种想法不知道为什么如此根深蒂固的留在了我的脑子里。

【一】

       我的高中是一所很差劲的学校，是市里为了缓解学生升学压力在大学临时开办的一所附属中学，学校在大学里面，所以很偏远，基本已经到了这座城市的边缘，我们班里大多数同学都要坐一个小时以上的公交车，还要再走至少半个小时的路程才能到教室。所以我们比市区别的高中都要晚到校，也相对自由散漫很多。班里不缺漂亮的女孩，大都是学习不好才分到这无人问津的三流高中。整个班里只有我和阮静是因为父母是大学的老师家也在学校所以在这念书，念了一段时间我才明白，我和阮静可能是专门留下为了高考给班里争光的“好学生”换句话说我们也许也就是两个被扔到一滩淤泥里莲花，就看是不是可以出淤泥而不染。

       我不怎么和班里的女生说话，我一直以为是青春期，我有点异性恐惧症，但是我和阮静却是愿意说话的，我没想过具体是为什么。到了高二的一段时间我和谢雅琪开始说话了，我总是无意去看她，这种注意仅仅只是因为我很喜欢她给人的那种感觉，她具有了一个女孩在十七岁雨季时的纯真和美好。无意的观察了一段时间我发现谢雅琪是一个爱做梦的女孩，她上课的时候总是在走神，她的理科很差，文科也不用心，她的字很清秀但是作业本上却总是老师批复的红叉或者红问号。她的心思没有用去谈恋爱，也没有用去化妆打扮，但也全然不在学习上。谢雅琪的性格不像她的样貌那样内秀，倒是个很能跟任何人聊得来的人，她告诉我她的梦想是学画画，她念初中的时候就想学画画，以后做个特长生，但是她爸妈都觉得学画画是一件荒唐的事，而且投资也不小。她把她的画本拿给我看，画的真的很不错，一个没有学过一天画画的人可以画的这么逼真形象，我觉得她是有绘画天赋的。

        有一次家长会，谢雅琪的妈妈在全班家长面前被老师点了名，老师还拿出谢雅琪的英语练习册，每一页都错题连篇，每一页的页码处她都画了不同的小插画，家长们传阅着看，议论而嘲笑。我从门缝看到谢雅琪的母亲那张气的扭曲的脸，我又看看站在楼道里等家长出来的谢雅琪，她还全然不知的靠着窗边跟几个女同学嘻嘻哈哈的聊天，教室里的家长会一散，谢雅琪的妈妈就气冲冲的走出来，拿着她的试卷和练习册走到谢雅琪跟前，扯住她的衣服就是一顿暴打，练习册被砸散了，周边的同学都惊讶的看着，我不知道哪里来了那样的冲动，走过去去拉她妈妈，谢雅琪的妈妈那张气的通红的脸已经沾满了泪水，我有些不知所措，谢雅琪的头发乱了，衣服也乱了，站在窗边低着头，我有些紧张的劝着她妈妈。那个晚上我失眠了，那是我长那么大第一次失眠，我脑子一直在想一个母亲的望女成凤之心，又一直在想谢雅琪这样下去真的有大学念吗？没有大学念她的以后该怎么办。我那时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为她想了那么多，但是我就是一闭眼就是她对我微笑的模样，再一晃就变成下午她泪眼朦胧的羞愧的模样。我不知道第二天早上我该和她说话还是该暂时不说。然而想了许多，第二天一早，阮静在学校门口等我，一见我开口就质问我为什么要管谢雅琪的闲事，她的样子就像一个吃醋的小媳妇，我觉得又好笑又无聊，我径直走着，阮静气鼓鼓的跟在我身后说：“蒋亚培，你跟他们不是一种人你不知道吗，我们以后是要上大学的，而且是好大学，但是谢雅琪这样的人不要说念所好学校了，她能不能考上所专科院校？”我停住脚步傻愣愣的看着阮静，我有点生气，但是我却只是出乎平静的说了一句：“人是平等的，你现在就已经变得如此世故了。”

        从那天开始，谢雅琪没有在跟我说过话，我看她的时候就算她知道也不会会和我的眼神。直到分了文理班，起初我还是喜欢从她班门口走过去，就为了看看她，可后来学习的压力越来越大，班里成绩两极分化的现象很严重，到了高三，老师对班里前二十名的学生都给予了很大的厚望，尤其是阮静，她几乎成了我们班的学习楷模。那段时间我们的关系也变得极为密切，我们总是一起做题，一起吃饭，一起去上补习班，一起回家。高考前的两个月，我在校门口碰见了谢雅琪，她穿着粉色衬衣，格子短裙，头发是马尾辫，她的单肩书包在一个男孩子身上挎着，那男孩长得不怎么好看，看上去很结实，或者说有些胖。到了校门口男孩就走了，谢雅琪一个人走着，我从身后跟上了她，许久不说话，开口也不知道讲什么。我只能借着学习上的事跟她搭讪，但是对于谢雅琪这个话题她最不喜欢。她说她的梦想就是变成文科2班一个叫做董卉的女孩，我问她董卉是谁？她看着我不屑一顾的说：”董卉你都不知道，就是咱们这一级最漂亮的女孩，她的衣服都很好看，还有她男朋友也特帅，你见过她背那书包吗？是让人从外地买来的，样式可好看了，我以后出去也买一个....."谢雅琪自说自话，我听着也没什么意思，但因为是跟她说话，我也耐心的附和了几句，到了教室门口我们才分开，结束了高中我们最后一次说话。

        这一切或许就是我目前能够记起的关于她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