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里行走
同里是一卷中国人文地理的画轴,初展开时便有上款,一个同里的“里”字突然扑上来抓住了你的眼。里?是魏晋竹林名流们曾住过的永和里?还是诗仙太白心中的“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的爱情圣地长干里?古色古香的古意袭上来,你就被江南的柔媚缠裹,再挣不脱了,不叫街,也不叫坊,叫里,奇妙的紧哦。
同里头枕着波,脚踩着浪,茶烹清溪,糕蒸湖碧,同里天生水中。水蕴藏着中国最高的智慧,清凌凌的水无处不在,能清晰地映见你,你却不一定懂得它。同里因之受了浸染,盛产状元和举子,由此可以悟出:才子都是有着水的慧根的。
依了水,同里居也清爽,树也青翠,人也雅洁,淡的恰好。同为江南,同里遍植绿树,不栽桃梨,舍却了杏花江南而保有水墨同里,同里是舍得的大家。同样是十里桨声灯影,同里的水亦大不同于秦淮,绝少脂粉味,更少酒肉气,身着与蓝天白云同色的蓝印花衫的村姑渔妇,棹着小舟穿行在大小河道,专注守顾着自己烟雨空濛的鱼米家园。
弃舟登岸,三三两两的桥就迎了上来,随河道的曲折而生动。同里不适于疾走,踱最相宜,只因四围绝多吴侬软语,绝少吆五喝六。桥是真真实实的石桥,由大大小小的石块垒就,紧紧牵连着由沧变桑的历史和现存。轻抚着棱角尚未及磨平的石头们,情思便油然而生了,思前世,念今生,叹传奇,惜传记,欲罢不能,欲语还休,把栏杆拍遍,依旧小桥流水人家。
到底要酌两壶。在酒幌的招引下,信步而入,要了一处临街的窗口。清风微微拂来,红灯绿树摇曳纷披,塔桥亭台若隐若现,河中橹声欸乃,兼有好事者高奏《清明上河图》,夹杂《二泉映月》,几欲使人忘了身置何时何地。不一时,酒菜齐全,又特要了碗开水,作怀古式温酒之用。虾蟹鱼鳖淡嫩新鲜自不必说,独状元蹄全备淮扬菜之色浓味厚,又略带苏杭式甜糯软烂,可以吃相斯文,不似北人大啃猪手之触目惊心,其食精脍细南北交融,可谓得中庸之道矣。
古老的同里点睛之笔是镇中心士大夫乡绅们所遗留的楼堂馆舍。崇本堂是宗族制的缩影,追思园是士大夫的写真,一个牢固朴实,另一个侈华文饰。相比镇内外十万参差人家,气派跌出。连同左近的金陵随园、苏州留园、拙政园,一家家无不雕梁画栋,举凡亭台楼阁轩榭厅堂无不争奇斗艳,极尽当时风尚之能事,有了堆山填海的银子,真是怎么显摆都不算过。最有趣的是园中随形赋势点缀了众多的梅兰竹菊,标示着主人的清雅,更广植有清洁过人的莲荷,风骨凛然的松柏,四季如一的女贞。遥想园主人常择月明风清之夜,雨细雪狂之时,邀三二文友于画楼之上,设酒品茗,食鼎听曲,谈诗论道,相互酬唱,留下无数高文雅事流布青史,想来神仙莫及。又于舫前观池中游鱼,历历可数,其自由唼喋之情,宛若旧主人欢快朵颐之状;其悠游翩跹神态,又像极儒林名士们酒高诗醉长袂当衣凌凌然之仙姿,见鱼如此,自当释怀以自娱。
留连赏玩毕古水乡图,再回眸早已是水天斑斓,情不自禁赋诗一首,权为赏鉴之迹:
一园落花江南梦,
五湖流水总因情。
把酒临秋吟不尽,
高天远水鸿途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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