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剑

作者: 78fb627dbf3e | 来源:发表于2019-02-04 20:04 被阅读4次

    「雪夜暗仇」

    雪下得正紧,寒风簌簌,宛如呼啸的群魔在远山作怪。赤躺在草垫之上,欲寐不能。他正皱着宽达一尺的两道横眉,半脸无畏。苴麻烛还散着零星的微光,一袭青衣平整地摆放着,蜷缩成土墙上的小小黑影,仿佛叫人难以喘气。他艰难地翻了一个身,眼角的余光撇到那露着一抹青色锋芒的短剑,脑海里不停回响重复着,半晌前母亲的话:加冠之年,该替你父亲报仇了。

    报仇!赤若遭当头棒喝,怔怔,说不出话来。灰暗的脸随即涨得通红,迫切地问道:是···谁杀了父亲?母亲只是冷眼望他,不说话,眼里却分明闪过悲凉之色。赤的脸更红了,急急催促着,但瞬息他又冷静下来,自顾自劝诫式地讲着,临危不得乱,临危不得乱。

    楚王!慢悠悠的短短二字,竟咬牙切齿用尽全身气力。母亲佝偻的身子蜷缩在惨白的月光里,面容在恍惚间,隐隐浮现寸寸悲哀。赤倒倒退几步,差点站不稳脚跟,他振臂惊呼:“楚王,这···这这?!怎么会是楚王!”

    “听着!”母亲严肃地说,“你父亲是举世闻名的铸剑名工。就在二十三年前,楚王召集天下名工铸剑。你父亲不出意料入选了,在那团绝世的青光玄铁前,他难抑天性,穷尽所学,历时三年,打造出了一对青色佩剑。就在进宫献剑的那一日,他自感此去难回,特地告诉当时怀有身孕的我:他只准备献雌剑,而楚王生性多疑、暴虐,看到这柄雌剑后,肯定会怕你父亲再为别人铸出更好的剑而杀掉他。若我肚中的是女孩,从此隐姓埋名,此事罢休。若是男孩,等他成年之时,为他报仇!今天是你加冠之日,该替你父亲报仇了。”

    赤咯咯地握紧双拳,颤抖的每一寸毛发都着了火似得,熊熊燃烧。竭力克制地问道:父亲没回来对吧。母亲拄着杖,一脚深一脚浅的蹒跚。“为了维持生计,也为了避人耳目,你父亲的工具都已经变卖了。”紧接着,她从老旧的木箱里拿出一袭青衣来,“这套金丝内甲而制的青衣可与雄剑融为一体,不露破绽,难以辨认。出门南望,那雄剑就在松柱的背处,明早你就上路吧。”说罢,不再言语。

    夜早已深了,赤仍辗转未息。母亲语言的温度还没平息,幽幽的烛光却已熄了,只有几道月光凄凄,夹杂着低不可闻的叹息。

    「黎明燃烧」

    破晓时分,赤背负青光剑,身着青衣,踏出茅屋。从云层里慢慢升起的朝阳洒下灿灿金光,流转的日光在云中绚烂,倾洒出片片彩霞。赤回头,望见茅屋也升起一片火红的霞光来,跳跃的火焰像是天际边奔腾的精灵,恣肆闪烁。随着“轰隆”一声,火焰中的茅屋倒塌了,那堆火像水珠一样四散开来,残留的火舌在焦黄的土地上熠熠燃烧。晨风吹过,一股无以复加的悲哀气息。

    赤明白,这场大火是母亲的别有用心。这位本该风姿卓越的妇人在二十年仇恨的折磨下,以一种近乎恐怖的速度衰老下去,成了拄杖的老妇。她的自焚是对赤复仇的鞭策,是她深思熟虑的解脱,亦是绝他后路的非凡手段。母亲用死亡告诉赤的道理,是在他的加冠之年,这世上已没有他的栖身之所,他的人生只剩下了复仇,只剩下仇敌,他与这人世间的联系只剩下了楚王。

    赤出奇得平静,转身向大道走去。母亲完成了她的使命,死了。而他还不能死,因为楚王还没死。等杀了楚王,他才能从容地赴死。没错,楚王,楚王!一切因你而起,也当由你而终。但自己谋略武功全无,凭什么去刺杀楚王?霎时间,苦恨哀伤涌上喉腔,赤在痛定思痛后,长歌当哭。

    歌者悲心,闻者恸然。林间走出一人,侠客晏之敖。瘦削的面庞上毫无血色,颧骨高耸,稀疏的长发零落地搭在肩上,活脱脱似见了鬼。晏之敖席地盘坐而下,眺着赤身后的那片火海,目光全无半分悲悯,但仿佛知晓了所有的一切。半晌,他开口道:少年,若是信得过晏某。我将带上你的头献给楚王,替你全家报仇。

    赤早已注意到跟前来人,他缓缓站起身。晨风吹得青衣鼓鼓作响,他感受到一种虚无的力量,指引着他去相信眼前的人。尽管他们素未谋面,不曾相识。但冥冥中却有着若有若无的吸引,仿佛昨夜梦中,见过此人一般。赤将背后的青光剑抽出,把剑刃对准后颈,呼啸而下。圆滚滚一颗头颅,落地。切口处利落平整,刃不见血,只见躯干笔直挺立着,不曾倒下。

    晏之敖长叹一声,“二十年前你父亲以血祭雌剑,今日你以血祭雄剑,是命中注定的劫数。放心吧,我会完成你的夙愿。”说罢,将赤的头颅捡起,慢步离开。

    躯干闻言,轰然倒下。溅起尘土飞扬,与霞光烈火一同,构筑了某个清晨的无头命案。

    「三王之墓」

    楚王昨夜有梦,一位浓眉刺客将自己斩于青光之下,惊醒后,通告全国缉拿此人。宴之敖适逢其时,提头觐见。

    殿堂中正有杂耍者表演,喷火,吞剑,眼花缭乱。楚王高坐王位,眉目间尽是不耐烦。一是这神秘的刺客令他惶惶不安,二是这杂技早已看得腻烦。他陡然大喝一声,杂耍者瞬息匍匐在地,那弄火的火烧了屁股,那吞剑的剑漏了半截在腋下,群臣噤若寒蝉,侏儒、妃子之流更是冷汗直下。王的喜怒无常,大家都领教过。伴君如伴虎,一不小心命就搭上了。

    宴之敖正是这时,登堂了。

    他镇定自若道:“大王,梦中行凶的刺客,小民将其刺死了。这是他的头颅,请大王过目。” 楚王连连称快,皱纹也舒展开来。那弄火,吞剑,群臣,侏儒,妃子都松了一口气,无不额手称庆。“这刺客之首有奇异之处,若用沸水烹煮,是会唱歌的。”宴之敖丝毫不提千金报酬之事,直奔楚王猎奇心而去。

    楚王闻言,立即叫人搬上重鼎 ,盛满水,架起火堆。只见那头颅被抛起,皓齿明眸,两道横眉冷冷地对着,还不及看的更清楚,便咕隆一下沉到水底去了。大家屏息以待。

    侏儒脸上浮现冷笑,匍匐的杂耍者们三两凑着,窃窃私语 ,群臣犹似寒蝉静默着,妃子们拂袖擦了擦额头。楚王觉得自己受到了嘲弄,这莠民竟胆敢欺我,“腾”地起身,欲振臂下令,处死宴之敖时。

    赤的头颅蹦出水面, 哇吟咿呷:

    克服怨敌,怨敌克服兮,赫兮强!

    宇宙有穷止兮万寿无疆。

    幸我来也兮青其光!

    青其光兮永不相忘。

    异处异处兮堂哉皇!

    堂哉皇哉兮嗳嗳唷,

    嗟来归来,嗟来陪来兮青其光!

    只见殿堂上下都充满了快活的气息,宴之敖又言:接下来是最为精彩的部分,大王可在水底见这头颅跳舞! 果然,赤的头颅又沉到了水下。楚王信步而来,伸头看鼎底之时,一抹青光闪过。“噗通”一声,那楚王的头落入鼎中!赤的头连忙去撕咬楚王,两者混战,一时难分伯仲。见状,宴之敖手起剑落,将自己的头也割进鼎中,三颗头斗作了一团。

    大殿内鸦雀无声。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有一声惊呼:捞,快捞…!咱们大王在鼎里煮着呢!众人手忙脚乱舀出三颗面目全非的头来,难以分辨。遂合葬于一墓,后世名为三王墓。

    参考文献:

    鲁迅《铸剑》

    余华《鲜血梅花》

    《搜神记·干将莫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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