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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的流浪儿

时代的流浪儿

作者: 老张烤鱼 | 来源:发表于2021-03-27 21:47 被阅读0次

    和我一样讲着鄂西北方言的老同学,在春节里发来新年的祝福。他的整个家族都在一个遥远陌生的异乡度过新春,家园和祖坟已葬身水底,他们感到迷茫,但无从选择。

    他的故乡丹江口,距离我家不足30公里,南水北调中线源头,张仲景的老家、诸葛亮的躬耕地、张衡和范蠡的出生地以及老子讲道的地方。早在1992年,南水北调中线工程可行性研究通过后,丹江口库区开始执行国家淹没区停止建设的“禁建令”,海拔172米水位线以下的地方,原则上停止一切基础设施建设。

    我的同学告诉我,这十几年来,他家所在的小镇与他离家时几乎没有变化。镇上的各个村里一直没有任何基础设施建设,全国其他农村的“村村通”工程在这里被取消了。 善良的老百姓们知道,南水北调是国家大事,丹江水污染不得,他们不能盖房,不能修路,不能办工厂,不能搞企业。农民沿着山坡向上一寸一寸开垦土地,守着丹江水却只能靠天生存,不能用家乡水灌溉,只为确保“一江清水送北方”。

    2002年12月,国务院批复了《南水北调工程总体规划》,其中线工程从丹江口水库引水,利用地势自流向北,通过地下隧道穿过黄河,最终抵达北京。十二年后,2014年12月12日,新华社的一则新闻报道称,全长1432公里的南水北调中线一期工程正式通水。北京、天津、河北、河南4个省市沿线约6000万人将直接喝上水质优良的汉江水,约1亿人间接受益。报道中提到,"湖北省移民46.9万人、耕地减少285万亩、关闭转产企业560家……"

    为了引水济京,2009年,一纸号令,我同学一家推倒自家房屋、泪洒祖坟、挥别故土,“那种撕裂感,没有经历过你无法体会”,镇上一些岁数大的人,在搬迁中甚至带上了棺材。 在江汉人背井离乡的同时,2014年7月29日《老河口在线》转发《人民网》的另一则消息引起了我的注意:“汉江水量减少,鱼类不产卵,生态补偿上报190亿被砍至13亿……”、“地方官员抓住领导视察中线工程要首先坐飞机到襄阳的机会,在机场、在酒店一次次地反映问题……”

    人们深信,百年之后,历史一定会给出公正的解答。今天,但愿京津冀人民能饮水思源。

    出生于水资源丰富的江汉地区,我有幸耳闻和目睹了新中国历史上关于水库的几个浩瀚工程。——据收集查阅的数据显示:1958年,丹江口水库动工,38万人迁移;1972年,葛洲坝清库,2.8万人举家搬离;1992年,举世闻名的三峡工程上马,120万人泪别故土;2003年,南水北调工程开启,仅湖北地区就有46.9万移民。

    半个多世纪的水库移民史,是一部悲怆的历史。数以百万的江汉人,在过去、现在和可以预见的未来,被迫抛弃家园,为另一部分人的幸福生活,为中国的现代化原始积累,已付出了代价、正付出着代价,并继续付出代价。

    他们有幸生活在不幸的年代,历史巨轮的不规则运转,使他们在社会大变革中被迫成为“丹江口好人”、“葛洲坝好人”、“三峡好人”。当记忆和故乡被淹没于水下,世代人的生命痕迹被擦除,余留几个简单的数据符号,而剩下的他们依然要活着,于是颠沛流离,漂泊一生,在今天和平富足的时代里,成了流浪儿。

    摄影家晋永权描述大迁徙的作品《出三峡记》,仿佛有“出埃及记”的意境,但他一定知道,带领三峡移民顺江而下,背井离乡的人不是摩西,半个多世纪以来,百万水库移民的队伍中没有摩西。

    我失去家园的同学,面对这个浩大的调水工程,比任何人都有理由五味杂陈、欲说还休。我不知道,他是否会经常向西眺望,数百公里外的水下,是再也看不见、摸不着、更回不去的故土——那里有昔日的袅袅炊烟、汉江的渔舟唱晚和满腔鄂西北方言的父老乡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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