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悲情出世

      七三年九月的某一个傍晚，一位母亲经历了一天一夜撕心裂肺的阵痛之后，一个婴儿终于呱呱落地。

　　母亲撑着虚弱的身子一看，是个女婴！不禁痛哭，为什么不是个男孩子？

　　忙前忙后的是女婴的奶奶。她也是含着泪抱着这个小生命，早在母亲怀胎六月之时，父亲因失足落水而亡。原想生个儿子，母亲就可以守着这个家。却不想生了个女婴，不能撑起门户。

　　母亲不知何去何从？ 女婴的命运又是如何？后来，你知道了，那个女婴就是你。

二   随母改嫁

　　那个年代，生活极其艰难，正是“闹饥荒”的日子。爷爷奶奶家的生活也很难熬。

　　母亲在村里人的劝说与介绍下，在你才几个月大的时候，就改嫁到山里一个穷苦人家。

　　这家人不花什么钱就能接上媳妇，所以也不在乎母亲带上“你”。可是，没想到，在接后来的日子，母亲除了要辛辛苦苦地下地干活挣工分，还要时时担心你的安全。

　　一次，你因为饿了哭得厉害，这家的婆婆顺手就用刚从灶里拿出来的火钳去烫你的脚。至今你的左脚上还有很长的一段烫伤疤痕。

　　伤还没大好，你又被她放到一个山洞里藏匿起来。是母亲连夜地到处奔走，寻着你的哭声把你找回。

　　这样的夫家再也呆不下去了。

　　你的母亲就只好重新回到了奶奶家。另寻出路。

　　当然这一切，你个小娃娃的，哪里知道。只是你长大了，听长辈们说起这些，你还当听的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呢。

三   随母再嫁

　小小的你跟着母亲又来到一个新家。

　　说是家，不如说是个草房。家里一贫如洗。

　　继父年岁已三十多，因家庭成分不好，一直没成家。好像是说他的祖父还当过兵，是国民党的兵。继父上有父母，还有一位祖母。继父的父亲脾气暴躁，常常打继父，也常常打继父的母亲。所以，继父小的时候，他的母亲就被他的父亲打跑了。后来，他父亲去世之后，母亲回过来看了几回，但没有带走他。因为她在柳州又成了家。而且后来的日子过得很好。居说有上百万资产，而且那边又有好几个子女。

　　母亲嫁到他家来的时候，继父已是一个很强悍的庄稼汉了。虽说穷苦，但因为勤劳，日子总算一天天地能挨过去。饿不死。

　　但是这些，小小的你，什么也不知道。你只知道饿了就哭。后来，眼睛患了眼疾，快要瞎掉的时候，继父用仅有的一些麦子去换了钱，带你看医生，总算保住了眼睛。这一点，是你长大后，继父跟你说的。

四   爷爷收养

　　你一天一天地长大，但不是在继父家中，而是在爷爷家里。一个新开发的矿山里。

　　稍稍懂事时，奶奶就告诉你：三岁那年的春节，你的继父带你到奶奶家拜年，爷爷就再也没舍得让你走，于是就留下来了。

　　这个在你模糊的记忆中，好像是有这么个场景。大大的竹箩筐，一头装的是农村里的特产豆糕、糍粑，另一头就是你。摇摇晃晃地上了船。再后来的事就没印象了。

　　后来，长得再大一些，你也渐渐明白，原来爷爷奶奶并不是亲身父亲的父母，一个是叔爷，一个是家家。他们也是组合家庭。他们还有个未出嫁的女儿。你称她“华姨”。

　　奶奶说，爷爷非常疼你。你很晚才学会说话，很晚还不会数数。但是爷爷只要一回来就要抱你，让你骑在他的双肩上。

　　你也依稀仿佛是记得，有这么一次，爷爷就让你骑在他的双肩上，你一手抱紧爷爷的头，一手高举着小彩旗，跟着爷爷游行，好像在庆祝什么。

　　小时的你，自从有了记忆，母亲和继父就变得很陌生。只是在每年的春节才能见一回。他们也不是一起来，因为路途遥远，费用不低。所以每次也只是一个人来，而且只呆上一天就得回去。所以见了面也常常觉得很陌生，爷爷奶奶让你叫妈妈爸爸，你叫不出口。

　　有时，几年没能来一回的母亲很想抱抱你，你却每每都要躲得远远的，你害怕她。因为在那昏暗的灯光下，那双白内障的眼睛好吓人。母亲因为患过脑膜炎而留下了后遗症，双手总是颤颤巍巍的，你不敢让她抱。

　　你怎么知道，那时的母亲是怎样的心情。

　五   快乐童年

　爷爷是开矿的功臣，是最早进来的矿工。

　　爷爷没念什么书，只会写自己的名字“焱坤”。但爷爷在矿里当过干部，奶奶说管过好几百人。后来是处长，再后来就到一个离家很远的一个矿山里，看管很大的仓库。里面是什么，你也记不清了。只知道那里是一个很大的山谷。那里有一些房子，住了一些乡里的人。爷爷是矿工。应该是城里人吧。

　　爷爷种了许多的菜。奶奶每隔好长一段时间就要送肉过去，然后再摘许多菜回来。每一次都是天还没亮就要去排队，拿着肉票去买肉。你总是小尾巴似地跟着奶奶，一起到爷爷那去。那条路很远很远，得绕过好几座山呢。可是你总是唱着歌儿，一路蹦蹦跳跳地，一点也不觉得累。

　　刚上小学的时候，每年的暑期是你最快乐的时光。爷爷总会变戏法逗你笑，还会留些好吃的等你来吃。

　　周围没有小女孩子陪你玩。只有乡里的人有几个男孩子。他们有弹弓、木枪，还有铁圈子，还有陀螺。爷爷就一个一个地跟你做。爷爷真厉害，什么都会。你就拿着最新的弹弓打树上的鸟，拿木枪跟他们打游击战，跟他们比谁滚的铁圈子距离最远，谁打的陀螺转动的时间最久。他们约你去爬树，去摘野果子，甚至去偷人家的青葡萄。这些你还记得的。

　　男孩子会的你都会，他们不会的你也会。你会唱歌，还会跳舞。爷爷奶奶喜欢听戏，小小的你穿着爷爷的长袖衣，甩着长袖子，学戏里的小姐作揖“有——请——”，有模有样，逗得那些大人们哈哈大笑。

　　你每天玩得很野，总是忘了吃饭。一定要爷爷的大嗓门儿亮起来，就像矿里的广播那样响。山谷里就到处都是喊你的声音。你才记得回家。

　　小伙伴们都喜欢跟你玩。因为你的玩具比他们多。爷爷会做，你也会玩。因为有爷爷为你撑腰，你谁也不怕，他们那些男孩子都让着你。记得有一回，你和其中的一个男孩子玩斗鸡，他把你绊倒了，你气得就是一推，他向后一仰，没想到他的头碰上地上的一块大石头上，流血了。你吓得不敢回家。但是爷爷却并没有打你。

      小时候的你真是淘气又娇气。

      记得爷爷门前有个超大的蓄水池。你总是把它当作你的游泳池。一次你正玩得高兴，突然脚上一小指像被什么咬了一下。你爬上池沿，看见中间的一个脚指头鲜血流淌，其实这个时候已经不痛了。你一声不吭。突然，你看见远处，爷爷奶奶做事刚好回来，于是，你张大嘴巴，不知怎么就哇哇地大哭起来。

      晚上，爷爷总想跟你一头睡，可是你只要奶奶。爷爷就用会叫的“小猪”来吓你，可你还是紧紧地抱着奶奶不松手。

      童年里最美好的记忆都是在那个山谷。那里有最新鲜的瓜果蔬菜，那里有最铁的伙伴，那里有美丽的山花，还有绿莹莹的桑树，可以养好多白白胖胖的蚕。

六   爱中成长

      虽然在矿山子弟学校里，你是个没有爸妈的孩子，但在生活上爷爷从没让你受过什么委屈。

　　每年的六一，每年的生日，每年的春节，爷爷都要给钱奶奶，去跟你制衣服。有时是请裁缝为你量身定做，有时是到商店买。穿的鞋子是矿里发的反皮鞋，重重的，既保暖又防水。矿里每年发两次，而爷爷就按你的号来定。班里有爸妈的孩子还没有这种当时算很好的鞋。

　　你兜里的零花钱也时常有一些，不多，但总是会有的。那个时候有段时间，可能因为学习熬夜，你常常叫头痛，爷爷就会笑着说：“啊，我孙女的罐头病又犯了！”那时的罐头好贵哟，平时是很少买的。只有去看某某病人才舍得买。但是每到你喊头痛的时候，爷爷肯定是要买的。也巧，你吃了甜梨子罐头，再出去打打羽毛球，头痛也就忘记了，真的好了。

　　还有一次，学校组织到九江庐山去春游。爷爷给你买了蛋糕和饼干，还有两个你最喜欢的香蕉黄苹果。那个时候的蛋糕是用一圈纸围着的，油油香香的，比现在的可要好吃多了。还有个绿色的军用水壶，里面装好了茶水。另外除了交给老师的乘车费，还给了你二十元钱。这对你而言，可不是个小数目。若按现在的物价来对换，应该是两百元还不止吧。你说不需要了，你有吃的喝的，用不着。爷爷却说：“别的孩子有的，你也要有。在外更不能苦了自己。看见什么东西想买就买吧，不要节约。会花钱的人将来也会赚钱。”结果呢，你还是一分钱也没舍得花。别的同学买了些项链啊，手链啊，还有雨花石，还坐了游船。可你就是看了又看，还是舍不得。后来为这事，爷爷还笑话你好长一段时间。还给你讲了一个故事。那个故事现在也记不起来，反正是有关爸爸考验两个儿子会不会理财的故事。

　　你不是不想花钱，你知道这钱，爷爷赚得很辛苦。爷爷是个矿工，是有工资的，但是一个人的工资要养一大家人。爷爷六十岁退休，退休的工资要少一些。那时矿里有顶班的名额，可当时你才十岁，不能顶，你也就错过了这个拥有城市户口的机会。奶奶没有正式工作，只找到一个月60元的打扫卫生的工作。她负责的卫生区是三栋楼房。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带着扫帚和箢箕，还有铁锹去打扫。你也要起来帮忙。等到把楼前楼后都打扫干净了后，天就快亮了。你就可以到奶奶那里要点过早的钱，然后买两个包子去学校上早自习。遇上刮风下雨的天气，可以不打扫。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下过雨后的卫生最难做。尤其是大楼后面很宽的长沟，又湿又臭，要进去就必须穿上套鞋。有时垃圾实在太多了，你和奶奶运不动，只好请爷爷帮忙。

　　爷爷为了多赚些钱顾得上家里的开支，又在矿里找到一份夜里看管仓库的事。可是，记得有一回早上，爷爷下班后，不知怎么栽到山路边的沟里，幸好被上早班的矿工发现，及时地送进医院。那一次，爷爷整整住了两个月的院。

　　这些，直到现在，你还记得的。怎么能忘记得了？爷爷的累，奶奶的酸，你认为是自己给他们二老增加多大的负担！如果没有你，他们可能不会这样辛苦；如果没有你，爷爷和奶奶，华姨和那爷可能不会总是吵架……

　　你在爱中成长，也在愁中迈向了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