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是农民,但是,他是我见过的,把一亩三分地弄得最明白的农民,是土地上最长情的诗人。汗水下的篇章是破土而出的瓜苗,是抽穗扬花的小麦,是沉甸甸的稻谷,也是金灿灿的玉米。春播种,下长赢,秋收获,冬归仓,农作物的一年四季就是爸爸的一生。
对于种地,爸爸是专业且认真的,哪一片土地种花生,哪一片土地种小麦,花生、小麦之后翻茬再种什么,他有绝对的支配权。妈妈起早贪黑的陪伴,也只能是最好的助手,至于哪块土地的选择,她从来没有决定权。
初夏的田野迎来了油菜的丰收,爸爸等不及油菜角果的全部成熟,就开始拿起了镰刀,因为要赶着雨水到来前,翻耕土地,种花生。当然,我不用担心爸爸的操之过急,爸爸说油菜收割不能等所有角果成熟,熟透了的角果炸开,就没法收获了。古语说:八成黄,十成收;十成黄,两成丢。收割完的油菜,拉回院子,在水泥地上堆成垛,既不影响油菜的晾晒,也不影响爸爸翻地。
一米六的个子,七十岁的年龄,操作这个庞大的犁田机,三年前买它的时候我就多有不放心。今天要犁的这块地不大,转弯拐角不太好搞,田两头还有很深的沟壑。却见爸爸不慌不忙,前进、后退都稳稳当当,不一会功夫,爸爸就犁出来了。看着笔直的田垄,我拿出手机,对着爸爸大叫一声,他转过头笑了,我给他竖起了大拇指,想起我的那些担心真是小瞧了爸爸。
下午,我主动要求去帮妈妈点花生,妈妈说我不会哦,我很不服气,三十年前都会做的事,怎么如今就不会了?刨坑深浅,间距掌握不好,丢种子还是可以的嘛。妈妈笑了,说早不用锄头刨坑了,用点播机,一人就可以了。我对牛耕春种,人工秋收的印象最深,因为我的劳动集中留在了那个时期。后来我脱离了土地,也是爸爸妈妈的不舍,对劳动,多只是一星半点的参与了。
一片土地的神奇,上午是收获的喜悦,下午是新翻的泥土气息,继而就是孕育的希望,能给人提供情绪价值满满的一片土地,做农民也是幸福的。我理解爸爸的这份土地情怀,是因为我见过:五月的麦田一望无际,把梦想敞开,向着金色的远方;九月的稻谷,抵挡彼岸,汗水流过土地,以果实的形式张扬。爸爸怀着一颗感恩的心,一直用期待的眼神和灿烂的笑容与土地对话。
爸爸对土地的纯粹,是一生不曾想过逃离,不曾丢过一方一垄,哪怕是拐拐角角,也会用锄头一锄头一锄头翻过来,间种、套种,让每一寸土地都极尽其能。至于收成,我们惯用成本和收入来衡量土地的价值,而爸爸对土地给予的回馈,是可以忽略所有的劳动成本,基本裹腹,略有结余就是好年成。没遇上风调雨顺的那些年,爸爸也曾在夜里,烟一支接一支地点燃,烟蒂丢满床头;也三餐无味,消瘦过身体;也会蹲在田头黯然伤神,但从未抱怨过土地的吝啬,土地这一季所亏欠的,他会努力从下一季弥补上。
每天四五点起床,去田间地头转一圈,是他对土地的问候。双脚沾满泥土,趟过一道道田埂,将草叶上的露水打落,连同脚印留在田中。永远早于第一缕阳光走进田地,是他对土地的承诺,弓着腰,一刀一刀,一锄头一锄头,甚至来不及注意,阳光何时铺满他的田地,将他的身影投下。
是土地的博大,辽阔,为爸爸打开大门,使其有所为,更有所爱。土地不曾因为爸爸的欠缺欺骗过他的每一份辛劳,就如爸爸不曾因为贫瘠嫌弃过每一块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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