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之前,有段时间深夜食堂异常火爆,先是日版电影,后是国产电视剧、电影,小林薰、黄磊、梁家辉以不同的背景演绎了相似的场景。一个不起眼的街角,一位饱含沧桑却心灵手巧的大叔,偶尔到访的食客一份只属于他的美食,以及一个个充满人情味的故事,让一座繁华都市疲累之余多了几丝温馨。
在高耸林立的水泥森林中,在曲径通幽的小弄堂里,每当夜幕降临,繁华都市中形色孤单的灵魂在此相遇,他们或熟识、或一面之缘、或只为饱腹、或为一时之休憩,坐下来、静下来,享受大叔制作的别有特色的美食,回忆一段往事,思考一番人生,想念远方的故人,让一身疲惫就此散去。那一刻,他们不仅仅是在小餐馆用餐,更像是找到一座避风港,在此卸下防备,展示最真实的自己。
繁华的都市,熙熙攘攘的人群,跳动的LED广告画面,钢铁洪流在路面上的浮光掠影,让一座城市显得格外有生命力。然而,人终究不是机器,漂泊之间、紧张之后,唯有深夜食堂是最好的润滑剂。它不仅能刺激人的味蕾、填饱人的脏腑,还能充实人的心灵。
这些年,也走过南北,去过不少地方,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吃过各种深夜食堂。在长沙时,课业很重、训练很多,每到晚上就很饥饿。但封闭式的管理、准时的熄灯、反复的查寝,让人只能偶作幻想、辗转反侧。后来,学习室的开放,让我们加班有了地方,也终于让饥饿有了解决之道。那时,阿旭代表学员队经营了一个小杂货铺,小小的储藏间摆满了泡面和饮料。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一张张黝黑的脸庞下,一边是作业、一边是泡面,浓郁的面香成为了那段时间楼道中永恒不变的味道。
记忆中,服务社也是个不错的去处。那里除了生活物资,还有着琳琅满目的袋装食品,瓜子、花生、豆腐、鸡爪等等,一袋袋码放着,很是诱惑年轻人的味蕾。令人惊奇的是,靠窗的角落还有个小摊位,一个服务员模样的人不停地忙碌着,下饺子、捞饺子,不大的汤锅中始终处于翻滚的状态,很有点现在随处可见便利店的味道。点名之后、就寝之前,是这里最热闹时候,三三两两的人排起队,等候着简单的美食。那时因为津贴费少、手头拮据,并不常去服务社,更少能吃到热腾腾的饺子,但由于宿舍离服务社近,那股香味总能悠悠传来、沁人肠胃。
到了南昌,一年时间要学完三年课程,时间更紧,日以继夜,尤其经常晚上搞夜训,一身汗水,满心疲倦,深夜食堂自然是无法继续的。即使偶尔在宿舍写想定作业,缺少学习室,缺少杂货铺,也就缺少吃点什么的动力了。服务中心不算太远,各种小零食,还有煌上煌,倒是齐全,偶尔周末去了两次,但总感觉冷冷清清,晚上更是难得见到人了。遥远的北门有一排餐馆,那是为教职工和短培人员准备的,只有他们才有时间去觥筹交错。算起来,南昌待了一年,除了新建,其他地方基本没有去过,临到毕业才有机会去了一次八一广场,真是遗憾。
南下深圳,被分配到了观澜竹村,一个封闭式的营区转到另一个封闭式营区。训练相对少了些,压力却似乎更大,这是威武文明必然的结果。看看大家释放压力的方式,竟出奇的一致,打电话、吃东西。打电话当然是给家人和朋友,在没有网络没有微信及其他联络方式的情况下,电话是倾诉的最佳途径。吃东西则更好理解,年轻力壮的身体,各种消耗之后难免会饥饿。因为出不去、也没有快递员,烧烤、夜宵自然是享受不到的,只能吃泡面、啃鸡脚、嚼槟榔。每到熄灯前后,晾衣场台阶上便坐满了小背心,呲啦嗦面的声音不绝于耳,一如我曾经在长沙的岁月。
再之后便是石厦、枪会山、昂船洲、中环、石岗。工作改变,环境改变,生活亦改变。如果说竹村之前是封闭带来烦闷和颓丧,石厦、枪会山、昂船洲、中环、石岗则是工作带来忙乱和心累。加班是少不了的,但为什么要加班却始终无法明白,以致后来加着加着竟成为了习惯,一天晚上不去一下办公室,就感觉放心不下。恐怕这就是常说的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吧。唯一令人欣慰的是,再也不用就着泡面加班加点,再也不用为深夜食堂发愁。
那时,石厦新新家园楼下的“山家山”砂锅粥还在,服务也很周到,打了电话服务员居然可以连着砂锅和粥一起送到。整理材料到深夜,神经紧张、肠胃空虚,美食便是最好的缓解和填补。灯火通明的7楼,老王、方方等一众同事,吆喝一声“喝粥了”,就纷纷关灯锁门、汇聚一起,品尝虾蟹混在粥中难言的美味。虽然以前也经常喝粥,锅巴粥、瘦肉粥,但第一次吃到这种海鲜砂锅粥,还是被惊到了。原来粥还可以这样做!为此,我煞有介事地办了一张会员卡,预存了几次的粥钱。只可惜,随着进港后来并没有吃上两次,再后来店就倒闭了,那钱自然是追不回来了。
到了港内,虽然晚上出不去,感受不到夜香港的烟火气,但食堂的保障还算有力。一群来自五湖四海的人,远离家人、远离朋友、经常加班,偶尔半夜也能吃上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即使简单,也是别样的深夜食堂。曾经在出港时还写过一篇小记,记录了枪会山、昂船洲、中环、石岗的那些人些许事。百余张熟悉的面孔,五年的峥嵘岁月,还有那西红柿、蛋花和面条,值得人永远怀念。
回到地方,工作压力不减反增。或许从头来过,不愿就此甘心,想跟自己再较较劲。亦或许地方本来就卷,投入其中已是身不由己。回想工商物价大厦20楼的日子,不记得加了多少次班,熬了多少次夜,十点十一点下班属于正常,一两点走也是常有,干不完的工作、写不完的材料、做不完的台账,真是把人熬到了。
一开始,方方还在处里,会拉着大家填饱肚子干活,后来他任职走了,吃晚饭的人也少了,都想着早点干完早点回家。或许自己善于揽事、喜欢煎熬,每每大家都走了,我却还在办公室直到深夜,若不是赶7号线最后一班地铁,真不知道几点才会离开。
走出办公大楼,深南大道的霓虹略显昏沉、有些静谧,偶尔疾驰而过的出租车灯光会耀眼一下,似乎在提醒夜已深、人已息。抬头看一下天空,云淡风轻,月明星稀,到了深圳便很少能看到闪烁星辰了。快速进入闸机,走过车公庙漫长的转乘通道,在“西丽湖往太安的末班车已开出”广播声中上车,3个站后到石厦出站,走向我的深夜食堂。
石厦村中,杨侯宫边,老上海混沌铺,就那样混在隆江猪脚饭、桂林米粉中,毫不起眼,如同小林薰、黄磊、梁家辉的小店一样。几张台子,上十个座位,一个小小收银台,隔断后面的后厨一目了然。墙上挂着一个大大的水牌,除了公示各类混沌、小菜的品种和价格,还简介了老上海混沌的由来和荠菜的营养。与《我的深夜食堂》最大的区别是,小林薰、黄磊、梁家辉的小店客随主便,有什么吃什么,混沌铺却有很多个制式选择。
走进来,点上一碗荠菜鲜肉大馄饨,配上一碟小菜,独自享受着深夜的宁静和美食。由于已是深夜,没有什么顾客,偶尔会有一两个年轻人拖着疲倦的身体走进来,点份混沌或炒面,匆匆吃完走人,没有故事分享,没有神情交流,或许这便是现实吧。我就独坐在那,慢慢咀嚼混沌,反复品味荠菜和鲜肉的味道,再喝上一口混着紫菜和葱花的汤,热气从胃里往外一冒,直感到浑身都通透了。那一刻,似乎一天的枷锁被打开、所有的情绪都释放。
为什么要加班呢?想来想去,工作做不完是个原因,夜晚的宁静让人心静可能更是原因。没有世事纷扰,没有考勤约束,独享属于自己的时间,或学习、或工作、或写文,做自己想做的事,恐怕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光了。想当初,那么些心路历程、人生体会都是在夜深人静时写的,于自己而言,还真是个不小的收获。
曾经和领导一起调研时,听他讲看天文书籍的体会,在浩瀚的宇宙中,人实在渺小,连尘埃都算不上。若干年后,眼前的人和花花草草都将成过眼烟云。再若干年后,这个地球、这个太阳系也将湮灭,那我们还计较那么多干什么。这些年,刘慈欣的《三体》特别火,更是把宇宙的冰冷黑暗描写得淋漓尽致。所以说,我们都是在向死而生。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活着,终究是在和自己较劲。活着,终究是要顺自己的心意。
再看梁家辉的《我的深夜食堂》,弄堂里的钟伯和阿龙是食堂的常客,出租车司机唐宋是偶尔进来的新客,还有音乐人阿信、“海漂女孩”小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无论怎样,他们都是在寻找或享受自己的人生意义,是在真实的活着。
一晃又许久过去了,疫情也终于结束了。由于工作调动,我基本没再赶过7号线,改为骑车上下班,也没再路过杨侯宫,更没去过那家老上海混沌铺。忽有一天,想再回味一下荠菜鲜肉的味道,走去一看,却发现店铺已然停业,换了一家黄焖鸡米饭,它终究没有顶过疫情的侵袭,更没有躲过命运的劫数。
然而,这一刻,我却无比怀念它,怀念曾经吃混沌身心通透的日子,怀念曾经所有的深夜食堂。
(文/安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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