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活

河水像银色的绸带落在草地上，蜿蜒起伏，水边的草很矮，只到脚踝，稍远处有些渐渐长高的，最高的地方足有一人高，夜风吹来，犹如麦浪调皮翻滚，水波粼粼仿佛揉碎了星光。近水处地势平坦开阔，是纵情跑马的好地方。

多兰站在河水围绕的草地上，望着河面发呆，月亮把她的影子拉了好长，带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唯美，桐笙远远望去心中针扎一样的疼，太过安静的她失了活力，也失了烟火气。

桐笙驱马走近，淌过浅河，多兰却没有发现，只是麻木无神的盯着湖面，眼睛已经看不出哭闹的红肿，可那种绝望的死气笼罩了全身。

要知道，那双眼睛也曾像那湖面的波光一样活泼闪烁啊。桐笙翻身下马。

我来了。多兰闻声转身，眼中瞬间恢复了神采。她笑的甜美，望向情郎的眼神专注而充满情意。

很快，我就是没有名字的人了。她的声音很轻，像轻风无意推动的风铃，依旧悦耳但不再欢快。

叫我名字吧，我想再听你叫几遍我名字。

我们走吧。桐笙心口一疼，盘旋在脑海多日的话此时再也不能忍住，他上前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拥入怀中。不要管其他人了，我……我能护你周全，我……

多兰抬头，手指点上桐笙的双唇，目光似乎有一晃神的恍惚，但很快坚定起来。怎么可能呢，你又说笑。她灿然一笑。这是我的责任。

语罢多兰突然踮起脚尖，在桐笙的唇上轻轻一啄，趁他愣神的功夫挣开了怀抱，往河边月光的方向退了两步，背着手微微前倾着，露出了一个恶作剧得逞的调皮笑容。可今天晚上，我还是我自己的~

叫我名字。背对着桐笙她正色道。月光把多兰的背影映的朦胧。

多兰。桐笙的声音有点颤抖，有点迟疑。

她的动作很轻，伴着那声轻唤衣衫仿佛花瓣剥落，月色下羊脂玉似的皮肤被光晕笼罩。桐笙喉结滑动却仍在原地伫立，眼中心里写满了痛。

其实也不尽然，今晚我是你的，这是我能为自己做的最后一个决定，你可喜欢？少女转过身，声音仿佛河水叮咚流淌在桐笙耳边。

多兰你不要胡闹……桐笙上前欲为多兰重新披上衣服，可剩余话音却被少女打断。她吻的激烈而笨拙，桐笙顺势而倒但僵硬的动作显示着他的愧疚迟疑。多兰的泪沿着脸庞滑落至嘴角，大概是尝到那突兀的咸涩，桐笙终是放任理智被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欲望淹没。

于是，就像十多年一直以来的那样，多兰说要天边的云，水中的月，草原上最烈的马的鬃毛，只要多兰想要，只要桐笙能给，便没有一丝一毫的保留。

发丝纠缠，气息混乱，河水缓缓流，像那难分的泪水汗水在月色下熠熠发光。永别的苦痛另这场短暂的偷欢蒙上了一层歇斯底里的疯狂。就像是死刑执行前，从判官那里得来的最后一顿好饭，侥幸偷来人生最后也最原始的欢愉。

草原的八月，暑气还没消，但疯长的草甸总是胜过那热燥一筹，理智不管情愿与否都会胜于情感，就像温情总是战不过冰冷戏谑的历史，滚滚车轮终将每个人碾为后人口中含糊无状的红尘。

多兰出嫁了。风光大嫁，以至于数十年间草原上都不停流传着那排场的豪华与盛大。权力交接的遮羞布从来华贵无双。

次年五月份，七王子妃诞下一子，恩宠更甚。两年后，七王子妃殒于难产，诞下的小女孩险些没有保住。

没有人知道，七王子妃难产的当天产房曾进入一只妖怪，黑发异瞳，俊美无双。

也许是因为恢复的法力已经可以帮助多兰脱离，也许是因为兵权交接完成后的多兰不再具有更多的政治重量，也许是因为七王子前阵子又新宠了一个柳腰盈盈的异族舞女。桐笙来了。

这两年，你过得还好么。桐笙发觉喉咙有点紧，声音干涩发颤。

还好还好，多兰气若游丝的答道。

我来带你走，好么

多兰的头发粘在额头，衣服被汗液浸透贴在身上，身下的床单皱巴巴的，被羊水、汗水和血水打湿，也许还有一个劲儿不停说话的产婆的口水，“王妃，再加把劲儿就要出来了，来来，马上了……”。

侍女们交头接耳走来走去，沸水蒸腾起热气，烧红的铁剪，浓郁的草药味道，真是热闹啊！可在桐笙出现之后，这些似乎都变成了可有可无的背景音小了下去。

多兰知道自己有多狼狈，可在听到这句话时，她感觉自己比出嫁那天还要开心，还要风光。她勉力扯出一抹笑意，眼角晶莹分不清是汗，是泪。

好。

可触目惊心的红花却是在床单上越开越大。孩子，保。桐笙别过头，并不想答应。产婆没有注意到多兰说话，“王妃福大命大，小世子和王妃都会平平安安的……”

小女孩先天有缺陷，最终桐笙还是用了自己妖怪的内丹。

两个小孩子的身边从此多了一个白发异瞳之人，朝夕相伴，亦父亦师亦友。

男孩儿成人后的第一个月圆之夜，桐笙发现男孩儿的眼睛初现异色。

为男孩儿施过障眼术后，桐笙就失踪了。

没有什么结尾了，失了妖怪内丹的桐笙可能也就百年寿命，死后大概会灰飞烟灭吧。男孩儿也许聪明绝顶当上可汗，也许脱离权力中心过上纵情山水的日子，也许走上修妖修仙的道路，谁知道呢？

春光和煦，唤醒冰下沉睡的水流，又一年三月，又一年温暖。

小记

仰仗命运嘲笑安排，苟活于世亦有所追所求，以名立本，以行立德，以自由之魂魄，追所求与所得，虽有外物积压迫之，亦于全力循余事之本心本意，不负身外之责任，亦不负己所念所想。说什么枉生，不过都是妄生，妄想尽全部之人事，仅图在不负众人之际留一份心底悄悄绽放的疯癫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