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棵树的观众

半棵树的观众

北方隆冬的窗外实在没什么看头，尤其是我窗外的景色，除了挡眼的楼房之外，再就是愈渐将地面挤得水泄不通却几乎个个顶着满头灰尘的车辆了。若能让自己心存一些臆想，也只有透过护栏的一角能看到小区的路旁立着一棵差不多快八岁了的槐树。而从我家里最佳的角度只能勉强看到它的上半身，其余大部分枝干隐在路边一处颇显异国风情的别致小屋后。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搬入小区七年了，曾经的一片废墟在几年内犹如一位多产的母亲，不住气地生出了一排又一排冰冷而挺拔-----貌似有着生命迹象的楼房。大概是为了不让楼房寂寞，造物主甚至还从别处领养回了几颗体质单薄的小树陪伴在了左右。当然，最终目的无非是为了收获更多（从某种意义讲和果实有着相同命运）的人类罢了。

初建小区，很多树苗就像一些被拐卖的儿童一样战战兢兢地被安置在应有的位置上。当初我就有些质疑，像这种没有任何养分的荒土怎么能养活这些脆弱的生命？我的质疑没用多久便得到了证实，最终没有几颗能存活下来，大多数在同年夭折了。可幸的是，站在我家窗前，透过护栏，上天居然慈悲的在我的视线内保住了一抹色彩。

第二年，窗外的小树脑袋被嫁接了另一种品种，不知道对于小树来说是不是好事情，可明显让我领略到了一种新奇的感受，呀！瞧这世道，难道连树都时兴起了接发和染发？

之后几年，在愈渐健康成熟下，曾经孱弱的身姿现在被繁枝茂叶遮盖的严严实实。我感谢当初那个将这处孤立并无用的平房设计成欧式风格的家伙。即使在若干年之后仍然没见有任何利用价值。但，白白的墙体，夸张的屋顶上铺着一层酱紫色的瓦，被这棵树的簇拥下，它竟然有一种脱世之美。现如今，弱小的生命已成为大树是不容置疑的，正以势不可挡的姿态高调地将上半身安放到了屋顶上，大有一副欺凌弱小的态度。

在某个春末的某天，得以闲暇时，顺着窗户，我看到白墙紫瓦上似乎在陈列一件貌似裙子的艺术品。幽绿的下摆大幅度的垂落在洁白的墙体上，“裙子”的中央由淡绿相间而后腰际呈嫩黄状，层次感尤为养眼。那天，我的运气着实好，在这个污染及其严重的城市，我居然还看到千丝万缕的阳光带领着蓝天和白云贯穿在树叶中，微风浅吹，多种鲜明颜色被糅合在了一起，简直就是一副动感十足的水墨画！我终于明白嫁接的奇妙用途，不是所有的手术是因为病态，比如这棵树，更像是一位平平少女与整容师之间的关系。

夏天的树明显学会了恬静与含蓄，这让我联想到了从孩童转变为少女的全过程。现如今的它，已经具备了足够的能力将倚在它身旁的少男少女的悄悄话藏得严严实实了。

在最为燥热的伏夜里，独自散步是我的解暑方式也是我的兴趣所在。某夜，路过树旁，不由停住脚步与这棵相互见证着成长与衰老的生命对视了很久。突然发现，在不同的角度欣赏，它赋予的思想是不一样的。窗内，我只看到了生命的欣欣向荣，而近距离接触，尤其是透过幽幽的灯光，我不仅看到了生命的朝气蓬勃，似乎还能嗅到一种青春的味道。青春？每每念及到这两个招摇的字眼儿总会让我不寒而栗，即便是在酷暑也丝毫没有退却，尤其是年岁越长，冷的程度越深。是的，除了个例，有谁敢说自己没有路过青春的道路？又有谁敢说把自己的青春踩得有声有响？青春走了，我总悔恨当初为什么没有将它打理得风生水起？而如今徒留一手遗憾的同时竟然嫉妒起了这棵无言的生命，仅仅是一个季节的轮回，来年的它依然还是姿态万千。而我的来年只是用来提醒；青春又离我远去了一截。

我的伤感似乎并没止于此，就在我借着树的张力拼命凑起了几缕青春气息试法在我的生命里往若干年后挪用中，迎面走来了几个叽叽喳喳的少女，与我擦肩而过的同时，顺便留下一串穿透力极强的说笑声如同凭空飞来的把把利剑，将我捻在手心里千护万呵的薄弱气息瞬间击得魂飞魄散，我几乎连自嘲一下都来不及，如同一个战败了的兵，求生的本能驱使我仓惶地逃离开了这棵于我而言带有浓厚的粉刺意义的生命。

人们都说秋天是收获喜悦的季节，果实是完全有资格写意地将笑容刻在黝黑的皱纹里。然而，这可是我最不喜欢的季节，因为凋落的生命往往会让我心存伤怀，我不能做到眼见着曾经健康的生命突然在一夜之间被一场风抽得七零八落而丝毫不动恻隐之心，更不想看到，因为寻求自由最终却落得无家可归被动去飘零的无奈状态。包括我无法去正视那半棵被季节摧残过的只剩枝干的树。面对有关任何一种凋落和死亡都会殃及到我的心情，所以，一笔带过。

今天，我下班踏雪而归，再次抬头留意了一下这棵树，如今，虽然挂了一树荒凉，可也是附近乌鸦唯一的栖身之所。尤其是傍晚，乌鸦多到似乎要将枝干压断的状态。老远望去，像是结了一树并不怎么赏心悦目的果实。此情此景，不得不让我替槐树开心了一下，总担心它和我一样怕冷、总担心它和我一样孤立无援，哪成想，当光阴决定将它暂时冻结时，竟然会是人类最厌弃的生命温暖着它的身体。在这个寒冷并且麻木的季节，能从这些满是情多的异类群体里感受到了无限温存简直就是一种上帝对虔诚的信教徒莫大的赐予！你看；鼓噪的跳跃在枝头上一定是享受过了父辈们责任的雏鸟，而那些站立不动、交头私语的也定是劳作后得到子女认可的长辈们。树，对于它们来讲是身体的归宿，而它们对树而言除了传递热量也是唤醒生命的主要能源。

之前，我一直认为这棵树是寂寞的，今天才知道，原来，寂寞的只是看风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