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奶奶的平凡人生

任何生命都将走向尽头，无论是傲立绝壁的松柏，严寒之地的红梅，还是奔腾不息的沧海，巍峨雄伟的山脉，甚至是光芒耀眼的红日。而生命的本质不过是平凡人生背后藏一颗温良之心。

1943年至今，她已走过78个春秋。鬼子进城，北平解放，改革开放，时代更迭。寻常却独特地构成她的一生。在时光的流动中，她站在那里，懂得平凡，知晓情理。这位老人叫吕维珍。

外面与家中

人群中熙熙攘攘，吵闹声从那头传来。挂着居委会三个字的牌匾前堆满了人。推搡的人喊破了天：“你那花放在我家门口不知道么？”被推的也不相让：“谁规定那是你家的？你家门口就是你家啊，你要住大马路上那条街都是你的了？你晚上天天音响放门口我还没说呢。”居委会的阿姨穿插在两人中间也没起到丝毫作用。

随着人群聚集，眼看情况便要不可控制，一声吆喝让两方都停了下来：“别喊了！吕奶奶来了。”闻声，人群渐渐散开来，让出一条可供人通过的道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被人搀着，一身鸨色麻衣配着青翠色的纱巾，倒像极了豪门坐镇的老太太。

“怎么回事啊。”略带威严的声音传出，让双方都急着辩驳，一言一语杂乱极了。她略一皱眉，反倒问向旁观者。那人将来龙去脉交代的十分清楚，让双方都没话说。

吕奶奶缩缩脖，微微咳了一声便道：“都三四十岁的人为这事闹到这来好看？既如此便都退一步，谁的东西都拿走，一天之内没解决，了了，叫人拿车拉走。“

其中一人有些不服气，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抚上莫须有的胡须开口：“吕奶，倒不是我不服您，您看那么大的音响也没地方放，不如就……”

话不及说完，就瞧吕奶奶一瞪眼：“不如就放到我哪里去，我听曲正好少个音响。”随着说话声，手上一红一绿两只玉镯碰撞，发出叮当的清脆声。伴随着清脆声的是周围的寂静。没人再说话，围观的人渐渐散去，唯留下调解没起到作用的阿姨和刚才话里的了了。

只听那阿姨抱怨：“邪门也，我刚才不也这么说的么，怎么只听吕奶奶的。”了了一听这话转头笑着：“吕奶奶今年78，这院子里谁不是她看着长大的，威严在那摆着呢。”

与在外面的强势不同，家中的吕奶奶总带着和蔼。阳台放满芍药花的地方有把摇椅，下午最常见到她坐在摇椅上听着昆曲，和煦的阳光洒在吕奶奶身上，这一晃就是一下午。秋冬天气转凉时她便找一条厚厚的毛毯盖着，怎么劝都不肯回到屋里去。她说这风景好，看得到北京城。眸子里的浑浊能看得到灰白，细着看去，灰白间透露着一丝深邃。白发随着晚风飘着，似在等故人归。她的孙女却一脸疑惑，望着不远处来来回回提着菜留着狗的人问，这也算北京城么。

有段时间放昆曲的收音机坏了，吕奶奶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毛线和棒针，织起了围巾。枯木般的手布满老茧，血肉已少得可怜，只剩一层皮裹着血管。尽管如此那双手依旧灵活，快的只能看见影，从未出错。

除此外，还有吕奶奶烧的一手好菜。每逢佳节亲戚拜访，临走时连一道拍黄瓜都赞不绝口。这时吕奶奶打趣道：“独家秘方不外传的。”

这是一位老人最普通的生活。

过去与现在

除了听曲时，吕奶奶是个嘴不停的人。若是有了空闲，便会抓着家中最小的孙女说自己的过去。

吕奶奶对鬼子是这样描述的——她说：“鬼子没好东西，进村的时候拿着刺刀，明晃晃的。看见什么扎什么，粪坑颜色的衣服全是臭味。我是幸运藏在床铺下面的窖子里。同村的小孩能活几个，大多都抓走了。等他们走了我再爬出来。当时小没觉得，现在一想便是满地的血和尸体，有的内脏都在外头……”一边回忆一边骂，像是恨意无处释放，撕开一个口子便止不住了。

老人也提起过往年的佳节：“文革那会穷得没饭吃，年年吃得起棒米面都是富裕的。好些时候一天就一个窝头。后来日子好了，一月薪水有八十多，年年春节能余下一些买点白面和猪肉，做一桌好饭，吃一回饺子，这一年的苦才算到了头。“

每每提到过去，奶奶的眸子里总有一丝晶莹。生活的苦涩仿佛充斥在她心头，只好摆摆手说不提了。

孙女这时总会陪在她身边，听她讲鬼子，讲文革，讲这生活了一辈子的北京城。

吕奶奶说北京的现在和记忆中的差太多。或许是差在翻新的宫殿，宏伟的城墙，车水马龙的街道，只顾忙碌的人群。吕奶奶没有提起，孙女也不知道。只是每逢团圆，她总会叹叹气，在饭桌上多摆一副碗筷。

时间的长河里，它又曾对谁心软。

他与她

听吕奶奶提起，遇见赵爷爷是她15岁的事。两人恰巧在一个场子工作，久而久之便熟络起来。吕奶奶回忆：“那年他还是个愣头青，我让他给我带瓶水，他也不知从哪里听见的我不喝凉的，就拿着杯子放进棉大衣里头，捂着带来的。”吕奶奶似是想起什么十分好笑的事，肩头一抖一抖的，眼角眯着，脸上的皱纹都随着笑变得和蔼。

吕奶奶说自己是个好命的人，可家中除了奶奶自己没人这样想。孙女总听见她爸爸说，奶奶前半辈子太累了，所以后半辈子她要享福才对。

吕奶奶想出去时，爸爸总能第一时间赶到，开着车在北京城里转。想吃蛋糕时，孙女会坐六站公交去商场里给她买。天气转凉时，赵爷爷会把厚衣服放在衣柜最上面，不停的提醒吕奶奶多穿两件衣服。

吕奶奶总说自家这本难念的经是佛祖眼花发错了。孙女却说，这是佛祖特意的安排。

青阶古梯，骄阳之下。生命无法逃脱宿命，世界亦有它的终结。但落叶归根化作春泥，蜡炬成灰温暖人心。夕阳不曾叹自己近黄昏，枯叶未曾悲自己化为泥。纵有秋风瑟瑟，亦有骄阳似火。搬一条长椅，架一丈长杆，钓着故去之事，念着当今之时。

这是她，平凡人生中，独一无二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