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往事如风,可我与廖德全先生相识26年,如今都是退休“半旬”的老汉了,他头发花白,我头发白花,想起与廖德全先生以文相识,以酒为朋的畴昔岁月,但往事并未如风。
认识廖德全,说起来还是职业行为,但和廖德全先生成为朋友,确实还是文学的勾连。26年前,赶上《北海日报》的10年报庆,社领导让我为市委书记起草一篇讲话稿。写完送审的时候,经过秘书看、科长看,都觉得稿子有毛病,可谁都不改。最后就交给了时任市委副秘书长、政研室主任的廖德全先生那里。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廖德全先生,那时候他年轻,满头黑发,虽然个子不高,但精气神十足,眉宇之间有股英气。寒暄几句之后,他拿起稿子,也不多语,就开始在我的面前处理稿子。十几分钟后递给了我。一篇白纸黑字的文章变成了白纸红字了。见状,吓了我一跳,我也是宣传部镀过金的人,虽说没为大领导当过刀笔吏,但也为“小书记”执过笔,好在后来我吃的不是那碗饭,否则,像那天那样,这“吃饭家伙”就端不稳了。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写的稿被别人杀个“鲜血”淋漓,要不是本老夫向来脸皮厚,一定会有火烧云上脸了。
稿子改过,本想拿着回去交差,但廖德全先生说:不着急,喝杯茶吧!这样,我们两个就天南地北地聊起来了。
廖德全先生说:报社的同志向我介绍过你,知道你的杂文写得很好。但是给领导写讲话,有自己的程序与公共语言,这篇讲话稿我作了(加:些)修改,(加:主要是)要从一个市委书记的角度来写(删:才对);因为是说你们报社的事情,你回去再让报社的领导看看就可以定稿了。
接着,他就聊到自己也喜欢写言论、评论之类的文章,但不是纯杂文。他说这些年自己在市委办工作太忙,已经放弃了。我说:你千万别放弃呀,北海就是缺言论作者。说着廖德全先生拿出了几本儿报纸的剪贴,我打开一看,都是他发表在《云南日报》《贵州日报》《昆明日报》《贵阳晚报》上的言论、评论文章,时间大约是在80年代中后期,甚至更早。我说,既然你早年写了如此多的评论文章,发表的起点又这么高,放弃就可惜啦,不如重操旧业,我虽然不编言论版,但是我们副刊还是有杂文专栏的。
从此,我们就有了文字之交,我就成了他的杂文编辑,他就成了我的杂文作者。别看廖德全先生写评论像带着镣铐跳舞,循规蹈矩,可摇身一变,成了“紫苔”(廖德全笔名),写起杂文来就众横捭阖、犀利辛辣,甚至剖析入髓了,承担起一位作家的使命担当。当时,有些作品甚至“用力”过猛,辛辣、尖锐得让我不知如何处理。
记得有一篇杂文,是批评一位乡干部用强暴的手段做计划生育工作的。本来我很喜欢,可又怕发出来有麻烦,我就将他军:你如果用真名廖德全,我就敢发,如果用紫苔笔名我就不敢发了。他笑了说:用廖德全名字发就算了。我说:看来廖德全也是讲“规矩”的,紫苔就任性了。两人对视,会心一笑。
写杂文,受各种因素制约,不仅难写,有时候更难发。我就劝他不如写一写散文、随笔吧。他说,正合我意,我还真有这种想法。
那一段儿时间,廖德全先生也经历着事业的“瓶颈”期,于是,他有闲暇之时,开始操持自己大文化散文的写作。像《曹操之忧》《张飞之死》《万里瞻天》《客从何来》《远逝的珍珠城》《后主情怀》《得意高祖唱大风》《千古一渠》《罗马老矣》等篇章,都是在那期间写出来的。每篇都是洋洋洒洒上万字。从这些大文化散文中,可以看出廖德全先生的格局和心胸,认知与文采。这些大文化散文,后来分别被《中华散文》《杂文选刊》《美文》《散文百家》等报刊陆续发出,并结集出版,名曰《万里瞻天》,廖德全的几篇文化随笔还连续入选花城出版社编辑的年度随笔选,产生的文学轰动效应,至今仍在,历久弥新。
廖德全先生在结集出版《万里瞻天》之前,更想着北海的作家们,在他任宣传部长时就筹措资金,一次为38位作家出版了“北海作家丛书”,号称对北海作家“一网打尽”。这样的“壮举”在全国的地市州盟中都实属少见。好多作家写了大半生作品,可从来没机会出版自己的作品集。他的此举不仅是“壮举”,也是善举,了却多少作家的出书梦。
若不是有诗性心灵,谁会敬畏文学;若不是有文学情怀,谁能关心作家。合浦籍著名作曲家、音乐家,广西文联原党组书记、副主席傅磬去世后,虽然歌曲还被人们传颂,但对于演唱者,对于听众,那就是旋律、音符,没几个人知道傅磬是谁。又是廖德全先生出面,不是以政府名义,而是利用他的关系与人脉筹资,在傅磬的家乡沙田为傅磬先生塑造了一座纪念铜像,让人们长久地缅怀这位杰出的音乐家。这不仅是怀念傅磬本人,这也是对音乐艺术、对所有艺术家的尊重。
廖德全先生不仅是作家,也是学者。90年代初他就在大学学报上发表学术论文,并被收进中国人民大学复印资料。他的作品集《崛起超越》、《北海瞰潮》是他身临其境为北海经济发展与改革开放把脉的两部言论和调研报告集,在北海市各部委办局的各级干部中广受好评,是在理论的高度上研究北海改革开放经济走向的力作。其身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又头顶有“研究员”桂冠,还荣获过省给社科二等奖,这在领导干部中是不多见的。
当然,确定廖德全先生在北海乃至广西文坛地位的是他的那些文化随笔,也叫“大散文”。那是一篇篇历史与文化的“思想者笔记”。
廖德全先生大散文的文学叙事,并不是文化的铺陈与编码,他在借物、借史、借人的同时,也是他个人生活史与生活况境的有力书写。是对个人欲望,人性隐秘,甚至历史文化的揭示和理性的勘察。他笔下同步进行着编码与解码的“双管齐下。廖德全先生文化随笔文本中的素材是曹操、苏轼、后主、张飞、客家人;是灵渠、是罗马、是珍珠城。在这些物象服饰下,是他剖析人类有魂、有神、有灵性的思想。他通过自我个体生命的解读,那些个体的荡气回肠畅想,触目惊心的魂魄,才构成了他叙事意象的生命景观。他以自己独到的艺术思维和解读历史的能力,自觉地冲洗掉历史的吊诡,他克服岭南文人的柔弱,摒弃细小情调,不沉溺,不矫饰,文字中虽没有剧烈的震荡和重创,但也不乏抒情的伤感和悲壮的膂力。廖德全先生在历史的时空中好像与英雄豪杰,鸿儒大师在交流对话,一个作家的高蹈情怀都展现在他那成色十足的作品之中。
廖德全先生文学成就向上的过程,大概就是操练自己的过程,操练自己从某种意义上说不是一味地信赖、崇拜“千古风流人物”,而是充分地相信自己的认知,用好自己的领悟,最大限度创造个人审美评判与价值取向。操练别人,只能助长自己的自恋与娇气,操练自己则能增长自己的能力和勇气。
作家作文就像做人,敢亮出骨子里那个或高尚或卑微,或美丽或缺憾,或善良或冷酷,或高雅或粗俗,或勇敢或懦弱,一字排开逐个拷问,之后独自操练。成功属于勇于操练和慎于操练自己的人。廖德全先生作为自己的精神追求,坦荡无疑地体现在自己的作品中,大气磅礴,字里行间透着胆气、正气、豪气、勇气和智气。他的大随笔,引经据典,神采飞扬,那是他博览群书的见证,也是他独立思考和感悟的见证,无不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犀利的笔锋、幽默诙谐的语言、激情飞扬的情感,率性不羁的表达,在广西的散文作家中可圈可点。一位作家的作品一旦问世,除了知识产权,其社会属性就大于它的个体归属了,就变成了读者的“集体记忆”,就成了公共的文化符号。廖德全先生(紫苔)在北海的文学身份就大于他的职务符号了,这也是他“传说依在”的重要原因。
我与廖德全由文友逐渐发展成酒友之后,这才有了一段“半是清醒,半是醉的”“潇傻”时光。我们俩人喝酒,能喝得酣畅淋漓,我觉得人生喝酒是比写文章更要爽快的事情。要是写作能像喝酒一样上瘾,那该多好,不好的是,作家就泛滥成灾了。当年我也年轻,虽然说酒量不大,但酒胆不小,北海作家中喝酒敢跟廖德全比划几个来回儿的并不多见,我是之一,那时的我,哪像如今的我,三五杯老酒便败下阵来。遥想当年,我也是“小伙”时,曾经最辉煌的一次与廖公对垒,让他也扶墙走了,我却扶墙站着,可他毕竟也没把我撂倒呀。
几年前,廖德全退出了事业的“江湖”,可他的传说依在,过去同事们称呼他廖秘书长、廖部长、廖市长、廖主任,这些称谓是象征着他工作过机关的区别,但在文学圈里他还有一个半是调侃半是真切的雅号——廖公。特别是他退休之后,廖公更能准确地代表了他身份符号。这是作家们对廖德全先生人格、学识、学养的认同。
也有合浦的作家与他的乡党们,在称谓上叫得更亲切的“腻歪”,如“三叔”“三哥”,一股乡土味,可知廖公重情厚意。廖公身边的人并非都“往来皆鸿儒”,也有“引车卖浆”之人。廖公对每个人都报以尊严、人格平等地对待。就是在酒桌上一些基层的“小人物”有些他连都叫不出名字,只要开口“三叔”“廖公”,“我也敬您一杯酒”,廖德全先生从不搪塞,你来多大杯,我就多大碗。这份真诚、豪爽让人感动、温暖。起初,我担心廖公喝多,就偷偷地让服务员把他的酒换成水,可“不解风情”的廖公,竟然当场一脸诧异:怎么搞地,我这不是酒呀?为人实在的廖公,一杯酒都不“虚假”。
与这样的廖公有着如此共同的经历与记忆,往事岂能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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