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八九十年,我一度以为我从小长到大的小镇吃了冻龄丸,永远都是那副模样: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在小镇滨江地区繁荣起来之前,那些崭新的电影院、商场、高尔夫练习场拔地而起之前,坐落于小镇中心的文化公园(我们都叫它垃圾公园)和电影院,可谓是小镇的南帝北丐,在小镇居民的娱乐文化生活中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充当着文化先锋和精神领路者的角色。
似乎童年时代的很多记忆都和这俩地有关。电影院是座二层楼房,白墙砖瓦高柱子,不妨碍它自带发光体质。拾阶而上,走入电影院大门,便像是进入了一个别样的世界,一个暂时远离尘世人人可做白日梦的世界。全水泥地面,从门口到大屏幕呈下坡趋势,木质翻椅,落座起身都噼里啪啦响得很,坐久了硌得慌。
也不知道是真记得这回事还是家长说了太多遍以至于记住了当时的场景。小时候的某天,妈妈抱着还不会走路的我去看电影。刚跨入影院,我便兴奋不已,从妈妈的怀里挣扎着下地,借着坡度,一路跌跌撞撞冲到了屏幕前头,指着屏幕笑呀笑。起先家人无限惊恐,生怕我哪儿摔疼了磕青了,后来见我稳稳地站在屏幕前头,转而惊喜万分,太好了!娃会自己跑路了呢!
幼儿园的毕业班舞蹈表演安排在了电影院,我对我们班的那只舞的印象停留于某位小舞伴的裙子跳到一半…掉地上了…那一刻,空气似乎瞬间凝固了,那个年纪的我们已经懂得什么是羞耻之心,至于下面黑压压的观众们是如何反应的,我们之后有无继续带着微笑和脸颊上的胭脂、额头上的红点完成那只舞,已然成谜。
有次暑假在家里冥思苦想写诗,是的,你没看错,那是有一年我自己主动要学写诗,家长顺势而为布置的作业。邻居伙伴们约我看电影,可诗还没写好呢,哪里有时间看电影呀?几个臭皮匠脑袋瓜凑一块儿,没几分钟便凑出了一篇歪诗交差。于是几个人高高兴兴看电影去了:一部恐怖片…恐怖到什么程度呢,电影还没放完,我们几个人一路尖叫着就从影院逃出来了。在朗朗日光下,心还一直突突突乱跳不已。
时光转眼间来到了九十年代,正赶上《孽债》热播,里面有个小主演董蓉蓉弯弯细细的烟眉,深邃的眼睛,黑芙蓉一朵。那年她和剧里另外几个小主演来我们镇访问演出。演出地点就在电影院,平日里调皮捣蛋的男生们这会儿都屏气凝神看着这位小“女神”的主持和表演,个个都绅士的很。
也就在那前后几年光景,郑海霞当年所在的女篮队横扫整个亚洲。而郑海霞女篮队要来我们镇表演赛的消息就跟百年一遇的龙卷风一样瞬间席卷了整个小镇,整个小镇沸腾了好几天,并于比赛当天达到了顶点。
那天晚上,文化公园内的篮球场上亮如白昼,全镇男女老少几乎倾巢而出,整个场内外挤得满满当当,观众席里不时爆发一阵阵喝彩声和掌声,其气势不输于现在梅赛德斯奔驰里任何一个大腕儿的演唱会。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如此高大壮又如此灵活敏捷的女人,印象如此深刻,以至于大学入学后第一眼见到我的上铺室友,送我入学的老陈担忧地望了我一眼,又仔仔细细检查了遍上铺床架的质量。
电影院和文化公园似乎就是我们小镇的旧灵魂,也许也曾是中国千千万万个小镇的灵魂。小时候去姨家,一个相聚一两百公里的小镇,印象中,同样也是被电影院和公园把持着镇中心。那会儿的我体型很是纤细,妈妈又热衷于把一切舞台表演服装往我身上套,那一年穿了条白色蛋糕公主裙,白裙边一层又一层,打扮得漂(像)漂(个)亮(花)亮(童)就跑去看电影了,被无数经过的男生女生行注目礼,被看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女孩儿的心思,你别说真难猜,明明是要好看的年纪,但那会儿都不敢大肆打扮,生怕被别人说洋盘,以至于连穿个校裙,几个女生都要互相打气,相互约着在哪天一起穿去学校。说回那个小镇,奇妙的是,十多年后,我见到了一位新同事,一阵寒暄之后,惊异地发现她出生于那个小镇,小时候也经常流连于那家影院。说不定那年的影院门前,我们曾擦肩而过,甚至互相凝视了几番,然后各自又奔回各自的生活轨迹,直到十多年后命运把我们带到同一个城市,同一个部门,同一间办公室。你说奇妙不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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