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的冻雨,是出了名吧。
春节回家乡,虽不说冻雨,但阳光的日子少,一下雨便冷。这种雨,不算大,可一下雨,气温不到零度也近零度。
娘家住的几天,每到早上,母亲便上楼来喊我,说:“天好冷啊!屋上都起冻了!烧了大柴火了,快起床去家家(家乡话音,烤烤的意思),将全身家热先。”
然后,母亲协助我给娃穿衣,而我们,在那电热毯上都似乎觉得厚被子遮不住肩,两臂有些哆嗦的样子,要快快赶去烤柴火了!
柴火房里,父亲已经烧起了大火,见到我们,又会堆放上新的木材竹片,这熊熊大火往上窜烧,瞬间将周身寒气驱走!不一会儿,脸也红了,手脚热了,背也暖了,只觉全身的温暖和快乐!这时,父母便也总要说,这什么火什么炉都比不上这柴火。我们,再烤烤,再热乎乎的离开去吃早餐。
到傍晚,或晚上,气温又降了,柴火便又会熊熊燃烧,我带着小娃娃,和父母,在火边,暖暖的聊着,小娃娃见这火,也无比的开心,父亲用三条春凳,将娃围在中间,母亲给娃几样简单的物件便是玩具。娃在这方寸间烤着火和我们大声的笑和乐。
这样的快乐,于我,已是四十又四年了。
这间柴火房,是我家未拆的老房子,邻近新房,一直保留着它的功能。说新房,也有三十几年了,约是我小学一二年级间建好的红砖混泥土房子,一直还可以,未再翻新,父母一直住着。而老房子呢,比我年长着呢。
在这里烤火,时光便有无限长,许许多多从前,便在眼前。
这灶头的挂钩,挂着那待熟的饭,我喝着米汤呢,米汤如此的好喝!
这灶头挂钩还挂着烟熏的腊肉呢,熏的墨黑了也不吃,要等什么时候呢?
这灶灰里煨着红薯呢,这红薯刚好熟了,清甜啊!
这炉灶上蒸着立夏的丸子啊,丸子中间还有个蛋,怎么这回爹爹带回了鹅蛋呀,鹅蛋好大呀!
妈妈在敬灶神了,这灶神保佑了我们什么呀?
这灶上在炸过年的豆腐呀,豆腐金灿灿的鼓起了大包包,吃一块烫嘴呀!
这灶上煎起了过年的油,杀猪了呀油香味满屋子散开,我翻到一个猪姨子的油渣呀,脆香脆香。
这灶旁的高大土窖呀,我要搬了凳才能爬上,我在土窖上靠墙角碰到头了,砸个大包,可我还哈哈笑呀咯咯笑。
土窖上有个箩,箩里有只鸡,鸡咯咯咯跳出来,小小的弟弟马上要吃鸡蛋了,他要吃生鸡蛋哩!
妈妈就在窖下边放柴进灶边教姐姐算数,爹爹回来教我在柴火边的灰上写字。
灶前的方桌,兄弟姐妹几个围着,爹爹坐前面,姐姐毕恭毕敬的装了饭送到他面前,爹爹用筷子敲打着我的小手,让我使用公筷。
灶堂右侧墙角的大水缸,妈妈总要提醒盖子盖好了没有、舀水要小心,我不知道为什么水缸要被泥土糊着,我在旁边弄出了一团稀泥。
大哥买回的大西瓜就泡在这水缸旁的桶里,怎么还不打开呢?
这房间里还有炭火灶呀,这炭火灶旁烤着新年的甜酒哩!
还有一个厨槛(碗柜),里面有一个奇怪的两耳油盐坛子,妈妈说是她的嫁妆?
还有一个缝纫机呢,从里间搬到了这边,妈妈在为谁缝衣服?
哎呀,我在灶前放捡到的新年炮竹,引芯太短了扔不赢,手好麻好痛呀!
我在草垛子上翻后拱子砸破头了,妈妈抱着我,我在哭,叔叔给我喷上一口酒,我咋就睡着了?
这楼上,空空的一半板没全铺,哥哥他们怎么敢上去的呀!
这许多许多,基本都是我学前的事。后来,既便是住隔壁新房了,为了生计,母亲在这灶上打过豆腐卖,蒸过包子卖,烤过烧酒卖……这房子里,每次家里办大事也会是临时的厨房或者库房。
每年,冬天天冷,任是新房炉灶改变,到如今早用了电烤桌,而父母,总会在最冷的日子来“家”柴火。
这家乡的柴,已多的是,只要上山就有,都是大好的树干树枝和竹子,连叶片都没有,不似从前,山上连松毛胡子(松树叶)都扫光了。父母这年纪上山是难的,然而他们总是要去弄些回。
冬天,我们回家,也必定可以烤上大柴火。这柴火旺呀这柴火暖!这柴火是父母无尽的爱!
有天,我一个人坐在火旁,找墙上我小时候写的字,可墙的下面,粉刷已完全脱落,那年轻的爹爹教我写过的粉笔字已无迹可寻。
静静地,我望着这房间里一切:挂钩柴火柴灰,木窗木栓厨槛,泥缸土墙,如今我在中央,亦是在过去。房子老了,父母老了,我们也老了,老了,还在,尚好。二哥走了,二哥也还在,在这屋里,永远。我的出生,我的成长,在这屋里,将来,我能有多老,回这屋里?回这屋里,便能见到我们的父母手足。
柴火房 柴火房 柴火房 柴火房 柴火房 柴火房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