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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颜克 | 来源:发表于2024-07-15 06:13 被阅读0次

    现在开始失去

    记得那天她等我等到很晚,而我一进门就喷着酒气,嬉皮笑脸地把那个消息告诉了她。

    我说,在选择失去她的方式时,我选了一点点地失去。她正在搀我,我大概就栽歪着身子,把话直挺挺地说给了她。当时这话混着酒气出口,一定有点难听又有些刺鼻。反正在卫生间里,她拍我后背催吐时下手特别重。

    我知道她等了一天想听的,是我和老板喝酒时谈的东西,那事关我的发展线路和我们今后的生活。我们喝着公司自家代理的红酒,谈得可说透彻。微妙而又不出情理的是,并非漂亮的线路一定会匹配美好的生活。这些自然在举杯落杯之间有了结论,但莫名其妙地,回家后我没有对她说,她也一直没有问。我只醉醺醺地告诉她,我选定了失去她的方式。

    一点一点地失去,一点一点地。我一边伸出一根手指比画,一边咧开嘴笑。

    我醉相难看但没胡说,对饮那时有种知觉在活泛地游弋,我遇着了那扇选择之窗,感到它乍现于近旁某处的虚空。在“突然地”和“一点一点地”两个选项之间我选择了后者。我明白自己就像是选择了鸟一根根脱落羽毛、人一天天老成罗锅似的,预定了一种渐变。可能我觉得那才是舒适得体的失去,是配得上我们的一种。

    第二天,我们就都忘了这码事。除了老板开会讲话时更多地望过来、我找了读物来钻研酒文化,日子还是一如既往地过。日复一日,我和她仍然相互依伴,有应有和。比如我和她的一个朋友闹僵了,她没有多问就站在我这边,不再和那人来往了。她知道我的业务重心变了,不方便再像以前那样因着人情与他合作了。做人处世我没办法面面俱到。她的朋友里有几个成了我们共同的朋友,现在少了一个,但我们俩之间默契未改。

    假日闲暇我不想再放懒,她就随我收拾旧物,处理掉不少沉冗件什。其间我们还找到了几年前一起列出的一张单子,上面写的是两个人势必要一起做一次的事。大多事项都很俗气,我看也算是做过了,比如:一起去乡野旅行(去过我的老家,那里就是乡野)、一起学一种语言(在老家时我重温了家乡方言,她也学了好几句)。

    我把单子拿给她看,并抽起根筋,找来笔划去了我认为做过的事。她起初愣了愣神,好像拿捏不好“做过”的标准,后来也起劲儿地帮着我划去了好几项,笔道子很深。

    还剩下合唱一首歌录下来和一起养宠物。而我们的窗台上刚好养着一个亲戚出差前寄养的一只乌龟。这算我们的宠物吗?她嘀咕。我则即刻操办,打电话给那个亲戚,让他别要那只龟了,给我。我知道这个要求提得突兀了些,就索性没容他支吾,很快挂掉了电话。乌龟归我们了,这样,单子上又可以划去一项,接近完成。其实在这之前我对那只龟没什么耐心,盼着物归原主,因为它总是在清早挠盆的内壁(我们用一个洗脸盆养它),会让我早早就睡不好觉,每每要拧身咒骂一句。而她倒像是挺宠它,把它留在那个阳面窗台,日日照看,从没怨过。

    趁着心劲儿,我选了一首歌,跟她一起学唱了几天。没有想的那么容易,低音她没法下探到位,只能提高八度来唱,我一开口就发现自己总找不准节拍。也就是说,我们唱的调门差异太大,合唱部分也总是快慢不齐。

    她想换一首简单柔和的,我嫌她选的歌太长,要学好久也要录好久。我们就唱原来那首。

    录歌时我想出点子,自己唱每一句之前都放声吼出“啊”或者“哈”,再响亮地带出歌词,以掩盖我进节拍的偏早或者偏晚。

    划掉最后一项,单子上的事做完了。这与我近来要把个人生活条理化的打算十分合衬,她却说好像还有什么事是口头约定要做的,没有写下来。我笑了,对她说有也要记得才好。

    很巧,我刚刚用了几个周末收拾好旧物,就和她的另一个朋友翻脸了。这个朋友是我们的房东,继承祖产,拥有我们正住的这所房子。因为厨房比较宽绰,卧室采光又好(清早就晒得乌龟爬盆),这个租用的家深得她的喜爱。我们之前就和他说,先租住几年,攒些钱就买下来。没承想他这么快就来问能不能凑足钱过户,说他等钱用,可以给我们老友折扣。其实我们的积落用米买房,也算七七我人,可我不喜欢他催我们金定主意的那带樂势。当然,这房子距离我正要为老板稍的分部也比较远。

    所以谈不拢是可以想见的。反正眼下屋子里好多物品已经处肾停当,很方便打包。

    没想到的,是这次她的立场。这种情况下,我用报出低价的方式去回绝他,不过分的。当晚她就闷闷不乐,几天后有买家来看完房,她就和我拌了嘴。她拿出一张装修设计图,原来几年来我们对这所房子的局部修补装饰,每次都是她总体设计的一部分。她还说如果小小地借贷一笔,买房和完成装修就可以同时做到。她为我们在这里的今后设想了那么多,远超预料,我当然张口就说她疯了。

    由于和她的房东朋友情谊不再,新房主又急着人住,我们提前搬了家,搬到了郊区,也就是那个分部选址的附近。新房子租价公道,我们签了三年的租约,合同上还有优先续租条款。我对她说,现在她也可以按她的设计图来打扮房子,但她勉强笑笑,似乎已经没了兴致。无所谓,签约时我动了脑筋,如果真如老板所言,过两年我就去南亚运营,房子提前退租的条款对我们也很有利。

    住进去的前两天,她都不大收拾东西,只是时而去望窗外的一条河,说这个季节我们应该常常散步。

    我搞不懂她在想什么,她解释说想起了我们口头约定要一起做的那件事,就是养成一起散步的习惯。我不想养成任何习惯,却一口答应了她,似乎并不在乎自己能不能践行诺言。实际上,这时有烟雾般的东西在我脑袋里升腾起来,我开始明白我那个选择并非没有生效,也略懂得了它正以怎样的方式在起作用。作为失去她的前奏,我先失去了我们共同的朋友,除了先后反目的那两个,由于迁到市郊,我们和共同认识的其他人也不会再如常来往。当然,这些人大多可有可无,这是非常柔和的一步。同时,新住处甩掉了很多往日的味道,属于她的气息减少了,也似乎不会再继续积累,这同样可以说很柔和。

    早上乌龟不再爬盆了,我每天睡到闹钟大闹。我花了些时间,弄明白了这事—-我们的卧室虽然还是朝南,却偏西,清早不再有强光直射龟甲,它也就不再早早欢闹。我又想起搬家前我们好像是惯于早上起床前亲热的,在旧居我被乌龟吵醒后虽然会说句脏话,却也保准会翻身面向她,埋头在她怀里,接着我们索性翻腾畅快一番,不惜稍后得小跑着去上班。她的温厚和我的没定力就这样随性地咬合。而这种情形如今也不复存在。早上乌龟安安静静,我们各自安躺,就算晚上齐齐靠坐在床,呼吸着新家的气味,看看彼此的神情,似乎也没有必要朝花夕拾了。

    也好,早上多睡会儿毕竟是好事,虽然我明白这是逐步失去她的另一种形式。对关于她的事我不那么在意了,而对这种不在意的一步步坐实,自然也是在意不起来的。并不是说我不曾努力来扭转这个势头,有好几次我都想像早先那样,跟她和缓而愉快地聊聊。

    我们面对面静静地坐着,以我们原本的脾性,什么都可以聊下去,可我发现了一个诡异的偏差——我和她不再能相互直视。我们四目相对的同时,我的视线就会被某种力拨开少许,可以落到她的眉额、颧骨或者鼻翼等地方,就是无法直取那一对眼瞳。在那本该对接之处,我眼前的三维世界会出现褶痕,让人不舒服,就像闻到异味,又像触到某种冰凉的查体器械,会引起回避反射。当然,因为只要把眼神微微偏转就好,这种反射依然是无声无息的。

    发现了这个现象,我却过于镇定,甚至是反应呆顿,或许那种不在意已经在我心里漫溢涂染开来。想想看,这相当于在我视野里,她活生生的面孔出现了永久性的缺损,这种可怖又可悲的事,早年一定会使我抽泣不止。

    而如今,我能感觉到漫溢的东西在继续漫溢,呆顿的我也将在她身边呆顿下去。

    一个傍晚,我有意提起散步的事,让她小有讶异。我不会说出我的想法——散步时并肩而行,互不对视是自然而然的。我们翻好衣领扯齐衣襟,出门顺着河走,一会儿看水一会儿看岸边。气温已经很低了,树木徒留风骨,草色黄绿斑驳,河水流得隐敛而小心,好像这样才能晚点被冻住。头两天,走了一会儿她就说累了,后来她似乎体力渐渐好了,每天走远一程。也可能她是不想把可及的景致早早看完。我则对那种暗自运行的东西又多了几分领略。

    其实每次散步全程,我们真正肩并肩的情形极少,只会发生几次。其余时候我们走成一前一后的样子,对保持靠近都心不在焉。

    也许一个会偶尔想起去赶上另一个,但追上的时候仿佛又会忘了协调步伐,盯着前面的鸟或者云,就那么轻易地超越过去。直到结束散步回到家门口,一个开门,另一个等在旁边,两个人才算聚在一起。天更冷的时候,我们也坚持出去,但更像是因为没人提议暂缓一时,或者没别的可做才照旧为之。我们在河岸上呼出白气,各自用抱臂的姿势裹紧自已的大衣,沿途半走半跑,相互离得更远,像两个人刚巧在同一条路上做着蹩脚的冬季锻炼。

    这几个月,乌龟冬眠了,每个日夜都过得极其相似,她在我眼前也没有出现新形式的流失。或许一切会到此为止。我们都进入了冬歇期,如同公司那个分部也因为在等一个酒庄签约,暂时没有搞起来。老板准我这阶段多学习少做事,我便有足够的时间研究葡萄酒的工艺沿草和风味流变。我常常把书带到床上,读到睡着。开春后,河里隐约现出鱼影,物候提示我们的散步跨过长冬,算是形成了一种习惯。

    有一天回暖明显,我们都把外衣脱下,挂在臂弯,踩着更多绿草走得远了些,竟然发现河边的路指向一座旧桥,桥上绽开着一个集市。我们跑了几步过去,集市还算热闹,沿路摆着各种菜果、茶叶、烟叶,还有远来的山货等等。我和她都兴奋起来,在人家的摊档间乱窜,买了好几样东西。那天我们最欢快,说话也最多,跟菜农果农说,跟卖榛子蘑菇的说,也跟夹着外地口音的零货贩子聊个没完。

    到家时我们都有点累了,微微冒着细汗,我洗了买来的几样水果摆上茶几,两个人吃。吃了两口,她哭了,是那种泪水远多过声音的哭。边吃东西边哭让她很辛苦。我无法解析那种埋在嗓子里的哽咽,也仍然没办法注视她的眼仁,视野缺损有进无退,赫然横在面前。我默不出声,直到皮肤感觉到了空气里的潮湿,心里也没有什么涌动起来。为了应和那种湿漉漉的感觉,我只好低着头,大口地啃吃水果。

    再出门时,我们有了目标,去集市,每天都要到那里巡视似的。我性子急起来,路上会把她落下很远。一次,受河泥上逆行的儿只野鸭吸引,我回过头,发现她和另一个女人走在一起,胳膊挨着胳膊,走得平平齐齐。我轻笑了一下,心想我走得有多快,她在后面居然交到一个朋友。笑容慢慢淡化时,我发现丁她的模糊。那个女人清清楚楚地显形,与之相比,她似乎不再是一个可以正常反射光线的实体。她灰暗了几度,形廓也与外围相互洇染,整个人边缘不清,让人望一眼就想把眼风拨到别处歇歇乏。

    又来了。我不大耐烦地转过头。听得见她们在身后说笑,那个女人的声音入耳也很清楚。后来女人常常出现,也时而唤我几声,但我心绪不佳,心里只将其称作“清晰的女人”。

    公司的分部开始营业了,由一个比我晚人职两年的同事负责,他促成了公司与那个酒庄的合作。

    我时不时翘班留在家里读书,读的种类宽泛了不少,从读不懂的哲学到过于俗套的玄怪故事都有。阳光越来越暖热,午后会充分地照进南向偏西的卧室窗子。但有些东西已经迟了,她和我先后拨弄过窗台上的乌龟,可碰它几下它才勉强动弹一下,也不吃东西。

    它像是没法真正从冬眠状态中醒过来,三角脑袋里只有残余的意识。屋子里因而通常安静得很,有时我记不起新近听到的声音是多久之前作响的,有可能她说过话,可她的声音传过来便被滤去了爽利的部分,余留的则让我昏昏欲睡。她和清晰的女人通电话时,听筒里传来的语音(包括那些抽气、叹气、哧哧笑甚至是哈欠)反而是听得清的。这样听到几次通话后,我大略知道清晰的女人住在近处的小姨家,小姨离了婚,好像精神出了点问题,清晰的女人刚好因故辞了职,就来照顾小姨一段时间,会得些酬劳。清晰的女人说没想到这么难熬,在住处没人说话,每天闷得要死。

    我觉不出家里安静有多难熬。而模糊的她,其亲戚甚至家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也没有任何消息给我知晓。以前至少她是会讲起他们的。

    我们在樂市上的新发现是,有人在旧桥的远端爽自酿的葡萄酒。交家搭了棚子,消瓶码得整整齐产,瓶身上印着一个深朴的作坊名,瓶塞粗糙了些,可以用小杯品尝的。我品喱得来癮.对他讲了许乡我读到的酒文化期识,又建议他加几个板统,他笑着据摇美。

    我买了一瓶回家,空口喝了两天喝光。从此我每隔两三天就要去买一瓶。她和清晰的女人由得我去,她们去逛别的摊子,买些琐碎东西。

    我再次远远地望她们时,看到她们已经挽在一起,成为囫囵的一团,人眼实在的那二边是清晰的女人。她们常常径自回返,或许比我早,或许晚于我很多。清晰的女人越来越多地到我家做客,不亚于我带酒回家的频率。有一次她们坐在客厅的光亮处,吃不知什么时候煮好的蚕豆,边吃边聊得起劲。当然,我听到的主要是清晰的女人一个人的声嗓,模糊的她浮在椅背和扶手之间,在背后的夕照之中形同暗影。我瞟了她们一眼,看到她们之间也有酒和升腾着的酒兴,心里不禁为那位独处的小姨担忧。我拎着自己的酒瓶进了卧室,半边屁股坐上窗台,对着那只半眠半醒的乌龟一口口地啜饮。

    我给酒瓶和乌龟拍了照,发在朋友圈里,写下:我陪过的最憨厚的朋友,我喝过的最好的酒。酒瓶上那个作坊名很显眼。同事们久久不敢点赞,因为老板向来不喜欢我们公开夸奖公司业务范围之外的酒品,为这开除过人。第二天,老板亲自给我点了赞,只有他自已。从此我每次从集市买来一瓶新酒喝,都要发一条几乎一模一样的朋友圈动态。

    有些时候,我已经找不到她了,即使是在家里。比如窗口的风吹跑了我的酒瓶塞子,而这显然是因为她刚刚打开了对面房间的窗子,我跳下窗台要去吼她几句,却到处都寻不着她。夜里睁开睡眼,我觉得身边空着,又睡了一阵,做了几个梦醒来,身边好像还是空着。刮风下雨的晚上我也不再能感到两人挨在一起的温暖。就算她在厨房忙着做吃的,身形也会时而熄灭,我需要在能捕捉到她时及时走过去,提示她我当天的口味。我很难再听到她的回应以及任何别的话语,就算那些语音曾被用力地发出来,震颤过我的耳膜,我的口鼻,我终于停下来,不再白费力气。过我也会很快忘记它们传达的意义。有几次我后我搂过清晰的女人痛哭了一夜,昏醉中还起身走出几步,又作罢回到原位,只觉得莫名病了几天,皮囊里外都难受着,只是脑子里已其妙,后来想来应该是她在别处大声地叫过我,可我在走近她之前就不记得自己为什么经很难捕捉到苦痛的因由了。

    清晰的女人也不再来家里做客了。清晰要过去了。希望当时她只是有一点小事叫我帮把手,一个人最终也能搞妥。

    的女人住了过来,说了很多话,起初是关于我的,细碎言语绵延好几个日夜,后来说得多我喝酒时要是往窗外望望,倒是时而能了,声音越来越爽利。我也需要这种声调来看见本以力在家的她出现在外面的河边,被助眠,来把某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梳松拂散。

    清晰的女人挽着向远处走,她那边照旧呈现我从她们的电话里听过的有些事和我还不知一团模糊。后来我索性不去散步了,酒喝光道的另一些事,她(从这里开始我称清晰的了就在窗口等着她们现身,等到了喊一声,举女人为“她”吧)都亲口给我讲了一遍。她小起空酒瓶晃一晃,她们回来的时候就会甜回新的一瓶。清晰的女人会把它递过来,或者姨的病还好,主要是少言寡语,前一阵子去住院治疗了,过些时日会回来。人的确是陷在咚地戳在我和乌龟之间。如果我没搞错,递孤独忧郁里,但只要身有财资,就会有其他亲酒的应该每次都是清晰的女人吧,与模糊形戚记挂着……

    影交接东西已经成了难以想象的事。缘于她们的挽挎,清晰的女人那条衣袖上留有一些并躺在床,我感受到她身体的圆滚,差不多夜里睡眠的每一次间隙我都能感到自己被她的气味。

    她挤着。加之她说的话连同鼾声和梦呓,每好多天后,我终于发觉,从某一次出行开一声都能热乎乎地入耳,我感觉到一种别样始,她已经不再回来了。我不得不承认,这个的熨帖。可一离开这种挤压式的亲近,我仿过程足够缓慢,连从一到零这个时点也不清佛就会跌回一种无所适从。损耗还在继续,不楚地错过了。但于我而言,还是要借着酒这种感觉久久盘桓,身子像在流失分量,有些劲儿确认这个事实。那天清晰的女人离开时器官疑是漏点;心也像被拽光丝线的线轴,受我跟了过去,揽过那条胳膊去吸嗅衣袖上的惯了一丝一缕的抽扯,如今只要不被握紧就气味,浅淡了很多,已经似有若无。附着于载会空空地打转,把余下的气力一直消耗下去。

    体的气味是她逐渐消散的尾迹,我明白了一浑噩里又过了一段时日,我试过再读些切。

    书、联络几个新客户,可渐渐承认做什么都没随后几天大概我心下还想稍事追寻,就法彻底了结那诡怪的感觉。事业和前程都变代替她去和清晰的女人散步。季节原因,集成轻贱的东西,不值得顾念,只有那种选择的市更热闹更拥挤了,我随清晰的女人去逛她后果在低剂量但无休止地报复我,还拉着我们曾喜欢去的摊子。可几次形似她的身影依继续与之周旋。我也无意挣脱了,只想重新稀闪动,都是在另一侧的人丛里,起初像是她推门出去,想继续敞开喉咙喝酒。

    含混地微微笑过,转眼隐没于别人的遮挡,末有时我把邪火发给她,然后试图对她倾尾一两次干脆不像样子,只是影子的边角远诉原委时却语无伦次。或许是因为我们挤挨远地晃过又幻灭。浮光掠影消匿得轻易,最得无限紧密,她居然能明白我,无须我再费力微弱的搏动也一一静息,不留一个斑点。我多说。她说,她会看着我,并且照顾好我。她知道关于她,我能享用的剂量已经耗尽,最后说她在小姨家时,那么厌烦和不情愿,都把小一滴水滴落,余下的丁点潮湿也正在风干,抽姨照顾得很好,何况我是她想照顾的人。她离业已完成,不需要我的麻木襄助了。回到把一字一句向我注入,我相应变得低幼。接家里,我喝了更多的酒,瞄着清晰的女人,像下来我该做深长的呼吸,她似乎也需要更多是柽罪也像是求助。我凑过去,从衣袖到衣施展,于是我们就重启户外步行。她自然是襟甚至裤腿,闻遍了清晰的女人全身,再也找挽着我,手箍着我的上臂边走边说话,说到兴不到一丝她的气味。那副饱满的肉身埋住了起的某句,每每会抓疼我的胳膊,搞得我发出怕痒般的哼气声。那动静和听了她的话而发笑大同小异,我就索性陪她接着笑下去,声音慢慢松软。哦,我们有时会走另一条路,先远离河流,走一程后再转弯,竟兜回集市,只是会先经过卖酒的那一端,再反向经过旧桥回到河边。

    这么走,会经过营业不久的那个分部。

    一面落地橱窗里陈列着那个酒庄的酒品,相当张扬,但透过玻璃也看得到里面的器具布局还合乎我当初的设计,偶尔我也能见着几个同事在里面,其中不乏我当初为自己物色的好用的帮手。

    她对我喝酒真的没意见,我过生日那天,吃喝到一半她还出去又买了一瓶。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我的生日的,我没对她说过,问她她也少有地没作答。那段时间她小姨已经出院了,所以她已经不便每天睡在我这里,但她说再熬一段时间,等她小姨的房子卖掉,人就会由其他亲戚接手了,到时她也不会图惜酬劳,自由自在和陪着我最重要。生日之前她跟我商量好了,把她小姨接过来照看一天,我们也好把生日过得安稳些。我没意见,反正是少言寡语类型的嘛。

    当天正好是周日,她老早就买来食材,下了厨房。她用佐料极重,我在厨房外都闻得出。后来在烹炒声中她唱起歌来,唱的是一首谁都耳熟的老歌,我也不知不觉地跟着哼唱,还觉得唱得舒服。她劲头不小,开嗓三起两落就把人带进旋律和节奏里,我觉得自己快要跟着摇头晃脑了,却忽然想到什么。我溜去储物的北屋翻弄手机,找到了那次的录音。播出来,里面充满了我又粗又蠢的声音,几乎从头到尾覆盖了轻细的女声,但仍能感觉到,女声一直在尽力跟随着我,在我慢了几拍时也在用游丝般的拖腔等我⋯⋯

    我呆坐在北屋,南边卧室开着门,她小姨在窗边凝视乌龟,两厢对望纹丝不动。饭菜上桌,我猛然高声大气地过去吃喝,连连夸她的手艺。在自己搅起的氛围之中我喝起酒,酒兴正高时,她小姨直愣愣地走出来,把剩下的酒仰头喝光,然后扭头就回了卧室。她小姨没比她大几岁,有一个光滑白净的下巴,一饮而尽、拂衣便去的架势也带着女侠般的英气。幸亏瓶里余量不多。她见状大笑儿声,说要补偿我,让我喝尽兴,就穿上外衣出了门。

    我站起来踱步,走到卧室门口,看见她小姨眯着眼仰躺在我的床上。这时我却听到久連的声响一一那只龟居然从昏睡中醒来,再次在脸盆的内壁挠爬,密窣之声渐变尖厉。

    它积攒了好久的力气全部以噪音的形式释成出来,听得我喘气又不均匀了。我感到那扇关于失去的选择之窗再次打开,选项略过感官直接在意念里闪动,“突然地”或是“一点一点地”,体内无名的浊躁拱动,我面孔抽搐着选了前者。

    桥头往返也不近,她买来酒时我已经坐回桌边了。吃喝重又开始,她小姨再没出来,我们俩喝了个够。但那天晚上睡了半宿我就清醒了,脑子里试图理清此前发生的事,早些时候的和这天的。我和她正躺在北屋不常用的小床上,因为她小姨执拗地留在南面卧室(不知道是睡是醒,总之同样安静)。我们挤得很,可我勾起胳膊搂紧了她,似乎这倒是对拥挤的纾解。我想了很多,包括那个选择。

    在睡觉之前,她一度想把她小姨劝到北屋,她给出了两个选择:去北屋或者回医院。

    她小姨没听见一样,脸面和身子都一动不动。

    面对选项居然可以这样怠惰,不去选择任何一个。

    到了早上,我已经睁眼很久了。我告诉她我要早点上班,早去早回,让她等我。我说得格外温柔,还想走前再为她做点什么。张望一番,我只想到了为她梳头。她有点意外,坐直了滚圆的身子。也许是因为挤着睡了一夜,她的头发乱得很,我不放过每一缕。可这事也不简单,每个缠结之处的梳理都让她很疼,倒是让我觉得她实实在在地触手可及。

    她说过好了,而我绝不敷衍。梳左边时她会疼得发出短短的叫声,后来梳到中间和右边就好多了,她学会了隐忍着享受我的殷勤,每次都只是闷声吭气。

    我打理好自己,到了公司就找到老板,说我想通了,愿意去分部,好好地做副手。老板一时忘了把满口茶水咽下肚,愣着点了点头。

    没等到下班我就跑回家,在每个空同找她,越找越慌乱。幸好最后在阳台找到了她,她正在打扫角落。我告诉她我明天起就可以去分部上班了,那里近得散步时都会路过,而且以我的资历,想必可以常常泡在家里。她也助兴似的告诉我,小姨的房子有人看中,快要卖掉了。我便像小孩子要继续比试下去一样,说我不想再喝酒了,还要把那只乌龟放生。

    傍晚我们在河边蹲下,把乌龟送进水里,看着它伸出腿脚,划动着潜入深处。我迫切地想要从这天开始改变些什么,也想宣示这些改变,好像如此这般我就不是原来的我了,就可以扭转什么撤销什么似的。我又打电话给乌龟原来的主人(也就是那个并没有答应过把它给我的亲戚),告诉他乌龟刚刚被放生,然后又是没容他开口就挂掉了电话。随即我便拉起她的胳膊,主动和她挽在一起。

    她不但圆滚,而且暖热。她存在得确定无疑,我们挽着走在一起,甚至像在进行着某种角力比赛,有互相拉拽对方的感觉。我感激得不得了。

    直到天色暗下来,周围安静了几分,我才渐渐体认出那种不祥之感。晚风吹凉我额头的汗,但她的体温填充进我的身体,快要把我灌注得满胀。犹如先前的擦碰延时再现,行走间我哪里疼了一下。心知所得的温暖远非我应得的,除非失去已经临到眼前,要以种种饱足作为先兆。我瞥了她一眼,她的眼眉嘴角纤毫毕现,她的身形即使在周遭的昏暗里也格外清晰,轮廓带着某种光边,锐利得刺眼。这些正是有无之间那个“突然”所需的蓄势,是坍塌前的堆垒。我清楚地感到自己选择的后果正在兜头袭来,当即酸了鼻子。

    她即将在某种闪爆中一下子熄灭。原来那个选择作出之后,残忍就已经就位,它把自己推到极致后,就绝不再施舍给我一丁点时间。

    我又看了一眼这个让我周身滚烫的女人,心头再次被她更加锐利的边缘割疼。我知道我们甚至不会一起走过旧桥了,但我们已经在桥上,余步不多了。她话不离口,会忽略衣兜里手机的响动。她说今天小姨需要体检,说查体会如何麻烦,而她如何机灵地打发要接手的亲戚负责看护,自己才得以大略整理了我们的住处。接着她又在数说还剩下多少活计要做,窗玻璃该怎样衣物该怎样,说得兴致勃勃,时而孩子似的被迫换一口气。我也需要大口地换气来缓解我两眼和鼻腔之间的难受。我已经看不清桥边哪些摊子还在,灯光来自哪里了。

    河水流动的声音比白天大很多,此外也有车辆由远及近开过来的声音,有的马达声相当暴躁。视野模糊迫使我慢下脚步。她的拥搂越来越紧,她身体的每分热度和衣衫的每一丝味道都越来越真切,我怕得打了寒颤,不敢想象稍一转眼她的戛然消失会来得多么迅猛可怖,留下的空洞又会多么黑暗冰冷。

    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她侧过脸看我,惊讶地发问,然后伸手一下下抹我淌出来的眼泪。泪水热乎乎的,沾满她的手指和手掌。

    迟迟没有等到回答,她就陪我哭了,把热气呼到我脸上,还紧紧抓住我的手。这时她两只手十分湿滑,大概也因为湿滑抓握得加倍用力。她身上的电话又响起来,周围声响和光影愈加凌乱。我勉强面对着这个世界,喉咙里气流涌动,断断续续地挤出黏涩的音节。

    她脸上的懵懂一下子化不开,而那无限迫近的炸裂和闪灭必将使我每个感官都不堪震骇剧烈抽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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