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负好时光

其实石阿姨介绍的工作，是无比地好了：每月3000元的薪金，还有独立的办公室，可以在公司免费吃两餐。它的要求也并不高：有一定的文字功底，做事细心，具备一定的情商。当她在做这样的描述时，我多希望艳能毫无压力地胜任这一切，但巨大的希望之后，就是满满地失望。

对于艳，我再了解不过了。

初中毕业之后，她选择了省城的一所中专，那时她大概还保留高于农村里同龄人的期望。那种初中毕业，就去大城市打工的生活，并非她所要的。但未来怎样走，要具体怎样的生活，嫁怎样的人，在她那儿，又是太复杂的问题，她无法再想更多。

在这一点上，她与我有同样的困惑。比如当我努力考取大学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跳出农门，告别辛苦的乡村生活。然而，进到城市，该怎样选择大学专业，怎样依照自己的兴趣爱好和特长进行自我锻炼，对我来说，就太难了，我解决不了这样高深的问题。那时甚至都没有闲暇去考虑这些问题。QQ啦、电脑游戏啦、谈恋爱啊，这些与学习不太沾边的事，几乎占据了我的整个大学生涯，等到我抱着棉被，作为求职者屡屡吃闭门羹时，才发现，大概自己是虚度了几年的光阴。那时猛然想起大学的图书馆，想起做记者的梦想，一毕业，这些梦想竟然那样清晰，这简直是一种折磨。理想的专业选择及职业规划，有时真像我们对意中人地期许，等到那个人已经走远，才发现，自己已隔断了追逐的梦。

所以，我也一直在想，等到毕业，先后去做餐厅店员、市场销售、柜员等职业时，艳有没有想到过那些未曾实现的梦想。不过好在她比我乐观，什么困难，在她那里，特定的时间一过，便丢到了脑后，然后继续更换工作，持续地做薪金微薄的行业。只是于她来说，那是怎样地困难。当她走过30岁的年纪时，90后已经是27岁的年纪了，他们青春靓丽的身影，在无数前景看好的平台或者行业跳动。每当我们谈到这里，她又免不得沮丧，“再过十年，我大概要去扫大街了吧”，她总是这样自嘲。说这话的时候，她眼里满是迷茫。这表情，同我当年毕业，是何等地相似。但我不能帮助她，特别是当我听闻某位老公人缘极好，为另一半物色到极好的工作，能双休，可以一起照看孩子，并且能不断地在岗位上得到提升时，心里便少不了很深的自责。一个女人，她所要过的生活，同另一半是有莫大的牵连的，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但石阿姨仍旧很热心，不断地为我们出主意。当她接触过艳后，心里应该已经在打鼓了。像这样的年轻人，她见得太多了。他们错过了人生当中学习的黄金年龄，等到成立家庭后，才发现，已经走到了社会的边缘。他们不愿意如此过完一生，不愿意计算着户头上微薄的存款度日。他们想要进入更好的行业，想要为孩子储存更多的积蓄，他们越来越意识到社会生活的残酷……但他们缺乏将困难击倒的必杀技。我将这形容为安身立命的武功。每个人在世上生活，无一不像生活在金庸的江湖世界里。在那里，没有特殊技能的人，总是被一次次打到，最后销声匿迹。是的，就是这样。以我来看，在几十年的职业生涯中，石阿姨也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而且，她早发现了艳的困窘：她想要那份工作，但无法胜任。

后来我们又去了石阿姨的小区，在夜幕下坐着聊艳的未来。我们像医生一样，为艳会诊目前的境况，最后我们都没有放弃，我向石阿姨介绍艳勤奋聪明的长处，她则表示要再为艳向领导请求，看能否在公司为她物色到另外的岗位。我们是多么感激这位只是有两面之缘的前辈，要知道，是没有多少人愿意给一位并不算新人的人重新来过的机会的。不论在企业，还是在机关，人们对于有经验的工作者，多是更加青睐的。但石阿姨鼓励艳，哪怕刚开始只是做前台，也可以跟着她慢慢学习办公室的工作，并相信终有一天，一个全新的艳会展现在我们面前。

我们当然满怀希望地等待一份可以重新开始，又能不断发展的工作。如果真是那样，艳也终于可以在31岁的年纪，完成她的职业转变。到目前为止，她已经在销售行业做了十多年了，不断变换公司的经历，几乎要毁掉了她的职业生涯。我当然对她抱有信心，觉得有天上天能眷顾兢兢业业工作的人。但我同时又有极深地担忧，微信、网络小说、淘宝，还有我们极为平淡的生活，几乎占据了她所有的休息时间。为了这，我曾发表过深恶痛绝的观点，我埋怨她在深夜仍旧躺在床上拿着手机读那些并无帮助的网络小说，埋怨她对花呗、支付宝、淘宝的熟悉超过了对目前工作的了解，但我从来都忘了站在她的角度去想：她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给了这个家庭，等到孩子稍大，可以喘口气重新进入社会工作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有点落伍于这个社会了。从这一点来说，把所有的责任归咎于她，又是那么不公平的。

好在，她仍没有丢掉比我乐观的性格，永远对生活保持美好的希望。比如她会开玩笑地说，等将来有一天我成了大作家，住豪宅、请保姆，那么她就可以退休过穿金戴银的日子了。我笑她的爆发户的心态，她哪儿知道，那种天赋极高，能写出不少畅销书的作家，在每个国家都是屈指可数。他的丈夫，不过是偶然敲敲键盘的平庸书生而已。倒是她，如果在这样艰难的年纪，能够多给她鼓励，促成她在职场完成华丽的蜕变，说不定我还有做阔丈夫的希望。这样说来，好像并不符合人们对一家之主的期望──怎么能将家庭的希望寄托在弱小的妻子身上呢？我也不禁要笑自己了，这无非是小小的玩笑，用以宽慰困顿的心。生活莫不如此，每当你面临困难，希望总是要保存的，哪怕是不切实际的想象。

等到再过十年，我们回过头来看，大家依旧好好地活在世上，即便困难仍旧存在，我们又好端端地将生命之旅拉长了许多。那时你会宽慰地说：那些艰难，不过如此。但仅仅是宽慰，足够吗？我倒以为，我们还该对那些更年轻的人们郑重地说一句：莫负好时光。这句话并非是令人生厌的心灵鸡汤，但愿你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