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序·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

酉时，狱卒们扎堆在桌前，聊着天，分着盘中贵妃刚赏的肥羊肉，好不快活！

领头突然放下酒杯严肃道：“别光顾着吃！王妃娘娘亲自吩咐过，要好生伺候狱里那位”

“可是头，她看着没几口气了，不如把王妃送的吃食衣物给兄弟们散了”

想着锦服上好的面料能换不少银子，他眼神满是贪婪，乐呵呵地点头道：“给个活死人确实浪费了，去，把这干馒头给那疯女人，提前死了也不好给少头交代”

监狱里的他们看多了世故人性，都修炼成了人精——趋炎附势，两面三刀，能贪就贪

“静妃娘娘这是晚餐您慢用”小狱卒把馒头踢进牢中，拍拍衣袖转身离去

他可不想沾上这女人一点晦气

馒头咕噜噜滚到狱内中央，她费力地拖着身子一点一点挪向这两天唯一的食物，

她又一点一点回忆起皇上唯一一次的探望

他来狱中只是去告诉她，他恨她，恨她骗自己，恨她辜负他的信任。

那个孩子斩断了他们的情丝

他淡漠地看着被酷刑折磨不成人形的她，

这就是她深爱的他。

女人够到馒头，呜咽地啃了起来。

悲戚绝望的哭声，很快就被狱外喝酒嬉闹声盖过。

伴着吵闹声，她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二

“皇上，臣妾没有”女人绝望的辩解，恳求着坐在龙椅上的他。

 他一定会相信自己的，那些被独宠惊羡后宫的时光她不会忘！

这是误会，有人在陷害她，想抢走他！她不会退缩，她信他的爱！

“哦？”龙椅上的男人终于开口，“补药是你送过去的，吃那么久了太医院的药都没问题，怎么就你的药有问题？”男人的目光如利剑，审视着跪在地上的女人，眸子里全是冷漠。

不！这不是她心心爱爱的皇上，他不会这样看她，他的目光宛着她的心。

仿佛贵妃的孩子是她亲手杀死的，她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对啊，药是她送过去的。

她承欢这么久，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她想为他生个孩子，不为巩固地位，只因她爱他。

无论他的身份如何变化，在她眼里他都是初见纯净温暖的少年。

贵妃有喜之后，她察觉出他情感微妙的变化，他期待这个和他血脉相连的孩子，深宫之中不比其他，既然是他的骨肉，谁生又何妨？

她把母亲给她的护命丹放在补药里，只求贵妃平安诞下他的孩子。

爱的卑微就卑微吧，凡是他爱的她都愿意付出帮助，可是，谁会料到，因为自己的补药，害死了孩子。

事情为什么会这样。

“皇上，你别怪妹妹了，臣妾无碍，只是...只是....孩子，孩子...，妹妹她本就身子孱弱，孩子的命怎能和妹妹相比，咳...咳..”贵妃没有血丝的脸色因为咳嗽变得更苍白，娇小美丽的脸庞挂着泪珠，楚楚可怜。

但在场所有人都听出了言外之意，孩子就是这位得盛宠的静妃害死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知道贵妃这句话已经让自己罪名坐实，再加上太医院对自己送去东西查出的毒药成分，

她现在在他眼里应该很恶毒吧，但仍想为自己辩解，歇斯底里地吼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皇上”眼泪如断线的珠子，

 “拖下去！从今天起贬为婢女！发配晚宫，任何人不许为她辩解！”男人的话不容一丝抵抗。

晚宫？这不是专门惩罚有罪的妃子而且是宫中最低等的奴仆工作的地方。

那岂不是静妃娘娘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宫殿内心怀各思的众人，都未曾注意到皇帝攥紧的手和变暗的眸子。

被贬为奴？

自始至终他从未问过她，当初他夜夜留宿与她的岚岳轩似一场泡沫

她曾问过，无论她哪种境遇，他是否愿意听听她说的话，他点点头

她开心地对他说道，她不会骗他，她会很乖。

进宫许久，她也没有要求过晋升，

她只想安安分分地守着他，一如年少时的他和她。      

她深信他，她知道有句话叫君无戏言。

事到如今她才知道，她忘了一句话，叫伴君如伴虎。

进宫前母亲极力劝阻，母亲说帝王无情，

她不信，无论他的身份如何变，她爱他的感情不会有杂质，

哪怕她一个乡野丫头进入深似海的宫里，她也无惧，因为离他更近。

三

跪在地上的腿有些麻了，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她在想，他们真的结束了？

相识许久为何这么不信任，她以为他了解她的为人。

她好累，像破碎的浮萍。

快没有力气爱他了可是没有了她，他该怎么办，

倘若他再像年少时被陷害下毒，谁去为他解毒，谁去安抚夜晚噩梦连连的他，

他一路所经的辛苦，她懂。

白桑，若有来生，我想在救你后，便说服你，我们一起远离深宫，平平淡淡相伴一生。

女人终是支撑不住昏倒在地。

“皇上，妹妹本就身子虚弱，您要惩罚也得让太医替她诊治好，再去惩罚”

皇后开口打破了宁静。

这个女人还不能死，因为......

“宣太医，修养些时日再去晚宫。”男人的拳头攥的很紧。

皇帝的决定让在场的人都有些震惊，

看来这位被贬的静妃，皇帝对她的确是宠爱，

毕竟，哪一位祸害皇嗣的妃子受罚前会有这种待遇。

“据说一直受宠的静妃娘娘被贬了，哎，也真是可怜。听说那位主子对下人可是很和善的，后宫内少有的主。”

“嘘，你小点声，别议论这些，要是被姑姑听到了，又该被姑姑说了。”

自打晕倒经太医诊治调养后，她到这晚宫已有数十日。

白天洗衣做杂事，晚上和五六个宫女挤在一个屋子睡两个时辰

白日的活很重，宫女们有时会过来刁难一番，

失宠被贬的妃连宫里养的狗都比不上

忙忙碌碌也还好，能少想会白桑--那个受人爱戴的贤明皇上，

可对她受的陷害当场定罪，不听辩解，被贬为奴，成了深宫传了许久的笑话

帝王恩宠不过如此，爱你便视为宝，变心了便那草，路边枯萎的野草

四

“皇上，近来饥荒严重，邻国又蠢蠢欲动伺机进攻边域”

朝堂上礼部尚书向皇帝禀报进来的状况

“是啊皇上，自打这静贵人封妃，这事可一桩接一桩”身后的文官忿忿道

“荒唐！粮食暂时性短缺是因天气大旱，久未降雨，居然牵扯到女子身上，看来魏学士对后宫之事了解甚多啊！”白及厉声道

“白将军息怒！这不过是微臣和几位大臣的看法，再说，这静妃本就是皇上打猎带回来路不明的女子，有损律法啊！”

“的确，皇上微臣近来占卜，这静妃娘娘的命数的确和天象冲撞，若不及时斩之，恐怕，恐怕”钦天监的为首的大臣话到此处，一些臣子纷纷下跪：“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

龙椅上的白桑怒极，额上显出几条青筋

“荒唐至及！将社稷问题怪罪于一个女子身上，朕养你们这些废物有何用！统统给朕退下”

看着皇上的反应，白及平缓了怒意，和一众大臣离去

青黛，你说朕想保住你的命，为何这么难

你本就身子虚弱，顺着贵妃的意将你贬去晚宫，

可她们还是不罢休！居然联合朕的大臣，要你的命！

贵妃身份特殊，牵连众多，

朕还需一些时日，将她身后的利益党派连根拔起，斩草除根，再将你接出来…

五

“贵妃娘娘，微臣估摸皇上这身子撑不了几日了，您再忍忍”

“哼，本宫若是不能忍又怎么会有他的孩子，好在借静妃的手除掉了，顺便让静妃那个贱蹄子不再得瑟了”

白桑啊白桑若不是你那么久留宿揽月轩，坏了我的好事，

青黛我本是打算最后一个动手的，那个女人还大有用处

“贵妃娘娘英明，微臣当年受恩于您母亲，我一定辅佐您灭了这白家的天下”

“有劳丞相，这几年多亏您里外照应，按药性来说，等那白桑一死，群臣无首，宫里里外都是我们的人，这天下也必须得换个姓了”

她早就联合那些周边小国进犯边境，支开了白及竹沥夫妇二人，将楚国暗卫一点点深入在这深宫中

“哼！到时我一定要把白卿后人的腿骨打断，让他的子孙后代跪着服侍我一辈子”

六

 “快，快宣太医！救皇上啊”白桑的贴身太监一早伺候他穿衣时，只见人倒在地，面色发青双目挣得硕大，但无一丝神采

魏太监身后的宫女和小太监都慌了神，匆匆跑去太医院

“公公莫急，太医我带来了”贵妃踱着小碎步悠悠走到殿内

“这！贵妃娘娘您……”

“怎么我身为贵妃，时时刻刻担忧我丈夫身体有何不妥，还不起开！”贵妃厉声道，吓得身后的太医一哆嗦，

她又冷眼瞥了瞥太医“过去救人！还在这愣着干嘛”

太医看到皇上这般不省人事，顾不着哆嗦的腿飞扑过去，取出药箱的用具

“这…这…皇上…”他抽出被黑色浸没的银针，瘫坐在地上

合欢毒，只能活其一，得迅速找出施毒者！

太医几针下去居然压下去毒性，贵妃将袖中军令几欲捏碎，本以为此时该为白桑收拾，夺王位，现在却只能继续装着情深似海，在皇上身边服侍着

毒发必身亡，这其中一定出了问题！

七

傍晚的时候青黛就因毒害皇上被抓进了大牢里，饱受严刑择日斩首

似是想到入狱后的日子，青黛情绪更激动，干咳了几声，发霉的干馒头吐了出来。

回忆戛然而止。

她至今不明白，为何她又加这弑君之罪，

为何白桑不肯听她说一句话，

唯一看她的那一次，脸色惨白，眼神充满厌恶和被背叛的苦楚

她真是疯了，被诬陷成这样还担忧他的身体

皇上的身体从那次昏倒后就迅速虚弱衰竭，得抓紧立储君

宫中人都明白，这后宫嫔妃都未诞下皇子，唯一的继承人只有皇上的手足亲兄弟白及将军！

可这周边小国联合的越来越多，近来更是猖狂，边疆战事吃紧白将军无暇脱身，宫里上下已经人心惶惶

贵妃知道皇帝大限将至，没几天活路了，准备好好梳妆一番，去刺激刺激青黛那个阻止她早日夺位的贱人，耽误她和天南哥哥相守的好事

“哟，静妃娘娘近来可好”看着她蓬头垢面的样子真是欢喜

青黛不想理会为了诬陷她连孩子都杀的疯女人，

青黛越冷傲，她越兴奋，她就是喜欢慢慢折断她骄傲的脖子

“看来这浑身血淋淋的伤还是没压倒你的贱骨头，不过你的白桑哥哥可没你这么能撑，这长久积累的合欢毒哦，一旦毒发，疼起来真真蚀骨钻心，妹妹您看着是个青春可人，心可真狠毒”贵妃讥笑道

“你说什么！”青黛不顾伤口撕裂，拉扯着贵妃

“妹妹精通医理，何况这毒还是我楚国秘制，你搜安胎药时我便下了毒给你”贵妃一把推开青黛

青黛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瘫软在地上，又似是想到什么扑向贵妃

浑身是伤的青黛还没摸到贵妃的衣角就被踢到一旁。

此情此景，甚得她心，她拖曳着华服，得意地转身离开

贵妃还未走几步，青黛就撞墙了断了自己

白桑，我恨你，恨你不信任我，亲手推远了我们的爱

我恨你次次冤枉我，让我饱受身心折磨

我恨我为了保护你的孩子，卸掉了许久的戒心，被下了毒，害了你

可你不能死，你说过要好好护着父亲用命换得的江山

你不能死，我说过，会一直像守护年少的你一样，保护你。

因为我爱你，你爱我。

我们有好多好多的话和遗憾没有好好诉说，所以你必须要好好地活啊

八

“皇上，您就听老臣一句劝吧，斩了静妃娘娘，一国不能无君主！”魏公公看着瘦得不成人形的皇上哭道

白桑俊美的脸颊深深凹陷，本就冷白的肤色变得快透明，他费尽力气从被中取出密旨，

“魏公公，静妃就拜托您了”他费力地叮嘱道，阖了眼

看着从小伺候长大胜似儿子的白桑离开，魏公公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捏着

泪眼模糊，跪在地上失声痛苦

青黛，本想拖着这残存的身子忍痛再苟活几日，替你撑到白及夫妇回来，可现在熬不了多久了

你与竹沥一见如故，情同姐妹，白及为人正直不贪权贵，他连王爷的称号都不要，

他二人一定能在这深宫护好你

你阿娘离世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这道密旨会让那你在家里好好呆着，谁也不能赶你走

晕倒那天其实是要扳倒贵妃和丞相的，我从未同贵妃同过床，每每我都会把她灌醉，将她同心爱之人置于一处，她为了报复当年的和亲，甘当作药蛊，服用合欢毒，

那天死的是她的心上人，

我理应剿灭奸臣和荡妇，可谁知，你也服用了，我倒下时，计划也被打乱了

我知道你是恨我的，恨我这么久才封你位分，恨我让贵妃有了子嗣

你曾说过，爱是自私的，不能分享的，

可你为何那么笨拙的使计陷害“皇子”，

我若太偏爱你，就如同亲手递给她们刺你的刀子，

我想和你黏在一起，但要保护你只能给你最低阶的位分，可宫里都是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忍了许久才如愿封你为妃

儿时我不慎成了边境楚国要挟我爹的人质，好不容易逃出来，身重麻毒，容颜丑陋不堪。却得你悉心救治，我允诺你，娶你，爱你一世

你总说你很爱很爱我，其实啊，我也很爱你，所以我只想让你活着，

哪怕我真的很恨你，为何辜负我的爱和信任，更不顾你自己的安危服用合欢毒

你要好好地活着，青黛。来世我们远离深宫，做一对平凡的夫妻

九

贵妃的得意在夜半暗卫通情报时变为了崩溃

她的天南哥哥的尸体横在了她的面前，

她为了能和他厮守，成了药蛊，日日服用合欢毒

服得越多，男方毒发时会一命呜呼，无力回天

她要亲手了结白桑的命

可是和亲后她才发现，白桑根本不为她的美色所动，倒是被面容清秀的青黛迷惑

青黛这个贱人阻碍了她！

好在白桑还是翻过几次她的牌子，但那次毒发他没有死！

她调查思虑了很久

呵呵，天意造化啊，那日准备服得毒被刚来的宫女搞错了，给青黛倒了茶水

虽然一次服用药量很轻，但白桑对青黛的宠爱太过了

合欢毒，情浓愈浓，药性加

两次就快要了白桑的命

可是她的天南哥哥怎么死了

哼！等我夺了这江山，我让你们给天南陪葬

她伸手去抱他，被身后的竹沥狠狠踩住，

她回头震惊道:“你们怎么回来了？？!!!”

“弑君，当诛，御林军将这荡妇拖下去，明日和丞相那老贼一起处死！”随后竹沥趴在贵妃耳畔呢喃了一句，“和你同床的是天南，孩子也是她的“

贵妃娇艳的脸因惊悚崩溃的情绪扭曲成了一团。

竹沥将密旨递白及，随后抱着他哭了起来。

贵妃罪有应得：合欢毒杀了她心爱的人，她亲手葬送了他们的孩子

丞相处心积虑挑唆战争，积累势力意图谋反，明日处死

白桑走了，青黛走了

离开了碎骨砚来感受世间，找到了心心相印的人，

可也体会到死亡的痛，无力改变的悲

她努力镇定道：“给魏公公重赏，是他隐瞒白桑的死讯，并派暗卫送了密旨，我们才能连夜回来“

“好“

“我很怕你当皇上，这一切的错好像因权起，如果没有和亲，没有….“

“孰是孰非已成定局，我们能做的就是挑起哥哥的重担和皇位的责任，给子民一个安居乐业的家，竹沥，也给我们心里一个家，任何事，都要好好地去沟通，不要重蹈覆辙皇兄和青黛的悲。明明那么深爱…”想到白桑他终是克制不住悲痛，哭得像一个孩子。

尾声

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乙，则清明风至。

青黛白桑合葬在结缘之地。

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

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

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