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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大雪将停未停,刺骨的寒风贴着山岭,把地上还未落实的雪花碾碎,雪粒儿兜头罩脸的砸在脸上,人们只觉得整张脸被百千跟钢针不断侵袭,时而风缓,瘙痒难耐,时而风急,万剑钻心。
“再往前走,就是奉天城了。”大伙计扭过头,高声喊到。
杜百川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听到伙计的吆喝,他的右手下意识攥了攥斜挎在腰间的短刀,刀把冰冷之极,凉意从手掌传至胸口,在他的身上四处游窜,久久不能散去。他定了定神,深吸了几口气,仿佛下了极大决心,对着前面骑着马的几位镖师说道:“兄弟们,镇远镖局能不能在关外立的住万儿,就看这趟镖了。眼下要是有反悔的,拨马调头回去,哥哥说不了一个不字儿,只当兄弟在家替咱压场子。但是一旦出了溪城上了官道,遇上事儿了再腿肚子攥筋往后撤的,别说我杜老三不顾师门脸面,第一个不答应你。”
“师哥,同门师兄弟,咱不说那个!”走在最右边的吕淳义说。
杜百川看了看其余几位,虽不搭话,却都义无反顾的迎着凛冽的风闷头向前走,丝毫不见悔意,这让杜百川心里感到无比欣慰。行走江湖最怕的不是前路凶险,而是身边没有得力的帮手和朋友。万幸,镇远镖局的几位镖师,都是跟着自己从小长大的同门师兄弟,手足情深,足矣叫他有信心面对未来即将面对的麻烦。
“这头趟镖,不在赚多少,主要是给江湖人瞧瞧能耐,亮亮名号。赵老板把货交给咱们镖局,还是师父生前在山东救过他一命,攒了些人情薄面,不然这四车货,可不敢叫咱们送,更别说准许我们走一趟威武镖!大家一定不能辜负人家的信任,叫师父在天之灵蒙羞。”
吕淳义接过话来:“师哥你尽管放心,富贵险中求,道理大家都是懂的。只要这趟镖安全到了山东,咱们以后可就有接不完的买卖和银子了,兄弟们,闯江湖为的是啥,不就是不想过穷苦日子么,这一步险棋,好赖就是一哆嗦。我可是想好了,一到山东,立马就回乡下给爹妈孩子都接到溪城来享福。”
“哎,婆娘呢?”一旁的张策问。
“嗨,就不许换一房,逍遥快活几年么?”吕淳义说。
众人都哄笑起来。
年纪最小的师弟李慕侠拽了拽缰绳,放慢速度,待到和杜百川齐头并进时,小声问到:“师哥,威武镖就真那么凶险吗?”
杜百川点了点头,他心里清楚,这十几年来,就算是江湖上数的着的几家大镖局,也仅仅敢走"仁义镖":镖旗降下一半,敲着七星锣,踏着安稳步,谦虚谨慎,处处示好。前方开路的趟子手更是千百个小心,逢山遇岭,不等人马到,“合吾”二字先送了出去,表明和山贼强盗皆出同门,与江湖豪杰更是亲上加亲,夹着尾巴过路,绝不张扬跋扈。而威武镖只有多年以前,山西祁县武学大师戴二闾开办的广盛镖局走过一次。而这仅有的一次,戴二驴那么高的能耐,还是挂了彩,折了三条肋骨才保着镖没被截去。
毕竟中国武术博大精深,南北功夫纷乱复杂不一而足,没有谁能一个跟头不栽,也没有哪家拳种套路能应对所有技击招法立于不败之地。如今自己这队车马,前面高挑大旗,大张旗鼓,丝毫不知避讳的高喊镖号。无疑是和整个武术界撕破脸皮,非得把所有江湖中人都送到刀把子跟前才算完。
“拳脚家伙都动真格的?”李慕侠接着问。
“当然了,你当这走镖是玩闹呢?遇见拦路盘道的还好,手底下留着性命,真要是碰上劫镖的土匪,快马长枪,出手就是伤人的招!你可加小心!”
李慕侠不仅不怕,反倒开心起来:“太好了,正愁没人跟我真打呢!”少年英气的眼神里,满是跃跃欲试的期待。
“小六子,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能耐大的人海了去了。”杜百川提醒到。
“那是小哥儿我没出道,哈哈哈哈,师哥,这一路,您就瞧我的就行了!”李慕侠越说越起劲儿。
杜百川突然想教训教训这个成天惦记着与人较量的小师弟,拿定主意,他抽出右手,手掌带着风声,猛的砸向李慕侠的后背。这一掌拍的虽然毫无征兆,可还是被李慕侠提早察觉。只见他向一倾,身子紧紧贴在马背上,不动声色的便躲过这一掌。杜百川一掌打空,并不收手,以掌变拳,顺势砸向伏在马背上的李慕侠,“招打吧你!”。再次出拳以后,杜百川才觉下手有些重,此刻李慕侠已经半身躺在马上,毫无闪躲之处,一拳砸下去,师弟定要受伤,赶忙在空中顿了顿,把手上的力道卸下了几分,才再度落了下去。可就在这喘息之间,李慕侠伏着身子,用双腿狠狠的勒紧了马肚子,身下的白马会意,嗖的一下窜了出去,竟然再次躲开了杜百川的攻击。
吕淳义几人听见“照打”便回头观瞧,恰好看见杜百川第二拳落空在马上栽歪一晃,顿时都给小师弟喊了声好:“好功夫!小六子,你这能耐可有长进!能毫无防备的躲过你师哥两下,不简单,不简单呐!”
“兔崽子,别人我都放心,只有你叫我不落底!师哥们打小就宠着你惯着你,才叫你无法无天目中无人。”杜百川指了指在一旁忍着笑的几个人,“不用你们笑,都是你们管教的好!这个好斗的性子,以后吃了大亏,有你们哭的。”
当他再次望向跑到远处的李慕侠,终究还是绷不住脸,缓缓露出了笑意。
那是多么俊美的一幕啊,一人一马硬着风雪急步前行。马是白马,马尾飘荡,犹如闪着银光的利刃,马身修长,浑身肌肉玉石雕刻,如狮如龙,无比神骏。而马上端坐的李慕侠,更是年轻有为,一双眼冷射寒星,两弯沾了白霜的眉粗狂刚劲,昂首挺胸,与此茫茫一片天地浑然一体,满是灵气。
其实,此刻的李慕侠,正是杜百川心里的英雄之像。若不是李慕侠年纪尚轻,经事太少,又争强斗狠,不够沉稳,他真想把这镖局镖旗上的杜改成个李字,从此不问江湖事,做个甩手掌柜,安心在镖局后院教徒授业,把师门发扬光大。
可眼下,师父已然西去,一众兄弟撇家舍业跟着自己来到关外,若不能张罗起个正经的营生,只怕其余几人早已上山当了土匪。或者作贱自己这一身功夫,打把势卖艺,拆白现眼撩了地儿了。师父地下有灵,必要怪罪,有朝一日,自己到了下头,又有何颜面去面对师父。
想到这,杜百川暗下决心,不带着这帮弟兄在东北闯出个名堂,誓不罢休!
“伙计们,镖号吆呼起来!”
“以武会友,镇远无双,盗匪退让,我武维扬!合——吾。”趟子手憋足了底气,齐声喊起威武镖号,顶着风传出老远。镖号传进山里,又钻出山外,一声撵着一声,一声盖着一声,好不威风痛快!
二
上了官道,小半天儿就可抵达奉天。时逢冬季,路上来往行人并不算多,可照比那山后压着山,岭里夹着岭的溪城,已然热闹许多。
“师哥,找家店住下吧!”张策见天色已晚,对杜百川说。
“恩,城西有家老店,是赵掌柜一个表亲,临行前他还托我带了封信,说往返若是方便,就站一脚住下来,把信捎给客店老板。既然到这了,时候也刚好,不如就在他家凑合一宿。知根知底的,住着也安全。”杜百川说。
当杜百川拿着赵掌柜的信交给了客店老板的时候,天已经擦了黑,老板和伙计引领众人来到后院,拴马上料,安排房间。
“杜老弟,就剩这四间房了,只得委屈几位达官爷挤一挤了!”老板有些歉意的说。
“不打紧的,反正就是一宿,一闭眼就天亮了。”杜百川说。
老板点点头,嘱咐伙计:“把炕好好烧着,热水做上。”老板再度来到杜百川跟前,试探的问:“晚饭我叫人准备,还是……”
“不劳烦您了,我们自己张罗就好。”杜百川说。
“明白明白,那我就不叫人预备了,各位好好休息,明儿早好继续赶路。”说完,老板一拱手离开后院。
江湖上的人都清楚,走镖的镖师无论在哪住下,都自开炉灶,绝不吃店家或是别人的饭菜,怕的就是有人图谋不轨,下药劫镖。老板经营客店,南来北往的镖客接待多了,自然也了解其中道理。
“张策,你和淳义四处溜达溜达,虽然是赵掌柜的亲戚,可也不能马虎大意。”杜百川对二人说道。
“恩,我俩这就去转转。”张策说。
张策和吕淳义拍打干净身上的积雪,拽了拽衣服,紧了紧腰带,又把沾了雪的家伙抻出来蹭了蹭水,便顺着后院开始,一间房一间房的查看起来。
杜百川则走出了后院,顺着墙沿绕着客店走了一圈,哪里有通向街上的路口,哪里有方便翻越的矮墙,都牢牢记在心里,才再次回到院里帮着伙计做饭。
李慕侠坐在镖车上,一边拍着标箱,一边说:“师哥,咱们出了奉天该奔哪了,拉着这四个大家伙,啥时候能走到啊!”
“离开奉天,就奔营口。再过锦州,出山海关到昌黎,天津,沧州,就进了山东境了。快的话一个月,慢的话五十天。”杜百川说。
“那等再回到溪城,就到年关底下了!”李慕侠翻着眼睛,盘算着。
“是啊,回来了咱就过年。”杜百川说完,突然想起山东老家,想起年迈的母亲和老婆孩子,顿时有些伤感。
刚想和几位师弟感慨几句,张策和吕淳义探查完客栈走了回来:“师哥,屋里屋外,酒缸地炕,都看了个遍,也没发现暗墙空箱。”
“住店的人都和老板打听了么?”杜百川问。
“打听了,账上登着记,几个跑山货买卖的,比咱们先来半日,明儿一早也走。剩下几间房,都是些长住的客人。”张策说。
“行,过来吃饭吧!都听好了,晚上睡觉别睡太死,身不离衣,刀不离身,车马不离院,镖箱都搬到屋里去,一屋一个,都放在炕边。”虽然镖箱的钥匙在自己手上,箱子贴着封条,锁头严严实实的锁着,可杜百川依旧不太放心。毕竟他们挑着大旗在城里一路过来,实在有些招摇过市,只得再次嘱咐,保证标箱万无一失。
三
北方的冬天,无论在哪,夜里都是极静的。寒冷的天气把人们紧紧的关在屋里,按在热炕上,不肯出门,街头的猫狗也都各自寻了暖和的窝,懒得吵闹了。
杜百川身边伙计们早已经鼾声大作,月光照着冰雪,隐隐的向屋里反射着银光。他突然又想起家乡的冬天,那可远比这关外的白山黑水温和的多,也漂亮的多。这个时节,家里的雪还不会太大,站不住也盖不实。小雪从天上打着转儿,轻飘飘往下落,白茫茫的山,透着未被覆盖的绿,绿里又缀着点点绯红,夕阳从山坡上投下,白色的冰雪微微露着点儿粉,淡淡染着层黄,就又是一片新颜新色了。想着想着,他终于有些困意,上下眼皮慢慢合在一起,呼吸平稳,出入均匀。
半睡半醒之中,杜百川隐约听见窗外有些异响,声音不大,时轻时重,时缓时急。他屏住气息,仔细从四周的鼾声中寻找声音的来处。寻着寻着,声音就没了,四周只剩下伙计们的呼噜,长短相间,此起彼伏。
“或许是只野猫吧!”
杜百川裹了裹被子,翻了个身正要再度睡去,那声音又若隐若现的传了进来。这次他听的真切,声音是在自己头顶,此时正一步一顿,快速的向旁边的房间移动。
夜行术种类繁多,但仍旧是轻身功夫的一种,所以功法大都属软功内壮。江湖上常见的夜行术,无论是飞檐走壁的走壁功,还是高来高去的跑墙功,就算失传已久的“仙人挂画”,也都得讲究个手眼腿身协调统一,动作必须连贯,一气呵成,才能确保行动自如,不跌落墙下。但房顶之人所施展的,显然并不属于常见的夜行术。他的声音不连贯,每一声的间隔又非常远,起身沉闷,落地厚重,不管怎么想,都应该是正儿八经的硬功夫。
杜百川所知的硬功夜行术,最符合这种情况的,就是出自少林的蜈蚣跳了。蜈蚣跳又名蛇形术,是少林七十二艺中奇门硬功,属阳刚之劲。先用两掌两脚压地,四肢撑住身体,肚子离地不高不矮刚好三寸,紧接着身体向上耸起,两掌猛力向下按,脚尖向后一撑,全身立刻凌空起来,向前跃出,在空中窜出几米,落地时,再用手掌脚趾撑住,依旧一丝一毫不可粘地。据说,这蜈蚣跳练到极致,仅仅用两根手指两根脚趾,就能支撑起全身的重量,快速的向前移动。到了那时候,号称少林阴手最狠辣的一指禅功,也就算练成了。
抄起短刀,杜百川轻手轻脚的离开被窝,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孤身一人推门来到院内。院子里一片静寂,可他的心里却难以平静。虽然早就听说奉天城内,能人辈出,但是刚住了一晚,就遇见手段如此高明的暗褂子,也是断然不曾想到的。
“不知是绺子上的朋友溜弯,还是江湖上的兄弟落了难,今日老弟再此落脚,还请朋友照应,抬脚受累远行几步,站脚之地让与兄弟,莫要在此寻找。”杜百川站在院子当中,并不张扬,借着微弱的月光,他并未发现房上之人的身影,只好轻声对着四下的房顶说道。声音不大,但房顶已经足够听的真切。
过了好一会儿,房上才传来回话,声音也不大问:“怎么称呼?”
“开膛破!(姓杜)”。杜百川用上了春点搭话,证明自己不是未经江湖的空子。
“万儿不响!(不认识,没名气)”,房上之人有些不屑。
杜百川不卑不亢,接着他的话说:“支杆响卦,万儿得养!(我是走镖的,刚来这边,名号还没亮出来!)”
“罢了!”房上之人叹了口气,接着说:“哪几间塌笼里躺着达官,你挨个房门走一走,既然你是过路站脚,然后回去睡你的觉,都是褂子门儿,我不砸老海家饭碗,但你也别挡我砸窑取货。(哪里有你的人,我不动,你也别耽误我拿别人的钱。)”
杜百川有些为难,虽然对方说的明白,自己走镖也不该惹别人家的是非,节外生枝,可店老板是赵掌柜的远亲,如若不管不顾,实在是不仁义,只好再说:“虽然不是坐山守海(虽然我不是护院的),可窑老板与我是旧相识,还请兄弟卖个面子!”
“你他妈跟我装空子?(不按规矩办事)”人影突然从房顶站起来,明晃晃的短刀在杜百川的头顶银光闪闪。显然来人有些动气。
“不是不懂规矩,实在是碰见了,不能不管。老合家哪有摘出自己坑朋友的道理。还请兄弟海涵!”杜百川双手交叉,两个大拇指竖着超对方一抱拳,并不肯退让。
这次,房顶之人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立在原地,双方在冰冷的寒夜僵持起来。
就在二人打着各自的算盘,将动未动的时候,杜百川身后的门突然开了,里面蹭的窜出一道人影,行如风,快如电,不等他们反应,两步就蹬上了墙:“我师哥好话可是说尽了,你可是给脸不要!”
原来李慕侠早就醒了,一直在屋内侧耳倾听两人的对话,见师哥好言好语商量无果,终于忍不住心气儿,冲出房门,要和盗贼动手。
杜百川暗道不好,他故意压低声音,怕的就是吵醒旁人,把事情闹大,不好收场,可万没想到还是被李慕侠察觉。当杜百川再想喝住李慕侠的时候,房顶上的二人已经伸上手了,原本的阻止也变成了提醒:“小六子,别伤人,点到为止。”
动起手来,李慕侠哪管那些,只见他一招比一招猛,一招比一招快,双拳如同铁锤一般带着风声嗡嗡的砸像对方,杜百川知道,这是三皇炮锤,套路简单实用,拳路刚猛沉稳,密集如雨,蓄力发力就在一瞬间,拳拳奔着对方中间的门户,以攻代守,叫对方哪有招架之力。
房顶的瓦砾随着二人缠斗一片一片都掉落下来,终于把整个客店的人叫醒。房门纷纷打开,人们围在杜百川的周围,不明所以的挑着灯看向房顶打斗的双方,乱在一处。张策和吕淳义几人明白,这是师哥盘道失败,李慕侠替师哥出头。
“用不用上去帮帮小六子,或者到四周截住他,省的他跑了。”吕淳义问一旁聚精会神观看打斗的杜百川。
“小六子年轻,你怎么也不懂事儿了?”杜百川白了他一眼,旁人就都不在搭话了。
几趟拳下来,二人依旧没有分出胜负,虽然三皇炮锤的力道刚猛,可是对脚下的重心要求很高,在凹凸不平都房顶上,脚底下栓不住地,送过去的拳自然少了几分力道和凶猛,反观对面的套路,闪转腾挪,有功有守,时蹲时躺,时立时卧,虽然手上不停的拆挡李慕侠的炮拳,但是脚底下却仍旧钻着空子进攻李慕侠的下盘。
“好一套趟子踢腿!”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观望多时的张策一语道破对方的路数。
“戳脚翻子拳,在东北根基颇深,看着人的文武趟子都打的有模有样,小六子得变招了!”杜百川虽然也觉得对方手段非凡,可言语中并没有显露出太多担心。
话音刚落,李慕侠仿佛听到杜百川的话一样,突然变了套路,重心下移,使出了看家的查拳弹腿,对方功下盘,他也功下盘,对方上腿,他也上腿,夜空中两条腿风驰电射,以刚制刚,短短几个回合,对方就有些招架不住,起了败势。
“小兄弟,把他拿了报官!”客店老板此时也看出端倪,怂恿李慕侠把对手制住,交给官府。
“不可,此人不是一般毛贼,光凭这身功夫,江湖道上应该也有不少帮衬,老板的买卖天长地久,千万别招惹这一路人,以免招来祸端。”杜百川说。
再看李慕侠,此刻已经占尽了上风,对面的盗贼只有招架之力再无还手之功,杜百川赶忙喝停:“行了,小六子,给我回来。”
李慕侠打的起劲儿,并不理睬,杜百川又加大了声音,怒斥道:“再不回来,明天你自己回去,这趟镖你不用走了!”
说到着,李慕侠才缓缓的放慢招式,停了下来。此时盗贼已经被他逼到房檐,在退两步,必然跌落屋顶。他俯身趴在房上,大口喘着粗气:“今日我闹肚子,不然就凭你小子!”
“要不是我师哥……”
“下来,别废话了!”杜百川再次打断李慕侠,拨开众人,再度朝房顶一拱手,“兄弟,师弟李慕侠不懂事儿,冒然进犯,实在是感谢兄弟手下留着情面,我替他给您道个歉,赔个不是。”
“别说那好听的,我这人有皮有脸,输了就是输了!但是这笔帐,我记上了,走镖的我见多了,你们这么横的算头一份儿,记着,你要硬,就硬到头。青山不改!”
“绿水长流!”
“回见!”说完,伴着众人的目光,盗贼三下两下犯下墙头,离开了客店。
四
杜百川一行人道别老板离开奉天,赶着镖车一路西行,走营口,出锦州,眼看就要过山海关,一路上总算平安无事,杜百川悬着的心总算才慢慢放下。
“以武会友,镇远无双,盗匪退让,我武维扬!合—合—吾。”
“出了山海关,镖号喊的频点儿,尤其是过山过坎儿,高宅阔院儿,更的给我亮亮堂堂的喊着!”杜百川吩咐喊镖号的伙计。
“为啥啊师哥?”李慕侠不解的问。
杜百川神秘一笑,只说:“小六子,从这往后,可都是高手云集的响当当地方,咱可得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啊?”李慕侠问。
杜百川说:“京津直隶自古就练家子扎堆儿,咱们押的是威武镖,如果遇见好事者想探探路子的,就难免有一番较量,但这种比试不伤人不截货,就是互相抬一抬名号罢了。”杜百川解释说:“毕竟咱们以后要常走这趟线儿,不认识几个朋友,不在江湖上过过手,哪有人知道咱们,哪有人能把买卖交给咱们做,所以真有盘道的,也不算是坏事儿。”
“敢情这个切磋两头都有好处啊!我说师父在世的时候,总是和人比武较量,原来是这个道理。”李慕侠恍然大悟。
杜百川接着说:“都是练武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又没有什么手艺,要想吃上饭,就得互相给面子,互相捧着,我胜了你,出去得说侥幸,你赢了我,你也得和旁人夸夸我的本事。有饭大家吃,褂子行才能好!”
“那在奉天,你为什么不让我打赢那个人!”
“屁话,人那是求财,咱们拦着人家财路,已然是有些失礼,你还想叫人在你手里栽跟头,丢人现眼,气量大的吃个暗亏自认倒霉就算了,气量小的,带着自己兄弟,搅和你三千里不得安宁!”一说到那晚的事儿,杜百川还是觉得后怕。
李慕侠这才收声,撇撇嘴跑到前面去了。
车马安稳路过天津,继续向北,路上逃难的人越来越多,据说山东闹了义和团,拳匪打着收拾洋人的旗号,一边对付洋人,一边搜刮百姓,山东全境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杜百川几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的魂不守舍,毕竟他们几人闯荡东北,家里还有妻儿老小守着几分薄地,等待着男人从关外回来,接他们过去。所以,加快了前行的速度,晓行夜宿,一刻也不肯耽搁的奔向山东。
这一日,杜百川领着众人到达沧州境内,还不等进城,就被一个女娃拦住去路。
“你们没降镖旗,不准往前走了,不然我告诉爷爷!”女孩十一二岁,嫩声稚气的朝开路的趟子手喊。
众人都笑,吕淳义跑到前面,见女孩儿漂亮可爱,不由得想起自家的娃娃,忍不住逗她说:“凭啥俺们得降镖旗呢,女娃娃?”
女孩儿一时被吕淳义问住,翻着大眼睛想了想,终究没有想出个答案,只好说:“不知道,反正就是得降!”
杜百川虽然跟着师父走南闯北,但押镖也是头一回,虽然隐隐觉着有些问题,却也吃不准是哪的规矩,有心想把镖旗落下,又怕招到众人质疑和耻笑,毕竟威武镖是自己的主意,如今因为个女娃一句话,就把镖旗降了,实在有些玩笑。
想到这,杜百川走上前对女娃说:“孩子,你家大人呢,路上坏人多,快回家去!”说罢,甩身下马,想抱起孩子,放到一旁,好叫车马继续赶路。
还没等杜百川的双手环住女孩儿,就见她身子向后一闪,两步来到杜百川侧面,朝着杜百川肋下就是一拳。这一拳可惊呆了众人,杜百川一皱眉,双手顺势回落,拨开了女娃的进攻,只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杜百川只能应急防御,劲头有些大了,女孩的小臂被狠狠都拨开,胳膊一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跑,嘴里还叫着:“你们等着,我去找我爷爷!”
众人面面相觑,走也不是,留也不成。杜百川心有愧疚,觉得女孩子刚才那两下,想必也是经过高人指点,家中大人,自然也是江湖中人,自己虽然下手重了,但总还是有理可说,所以他决定留在原地,等孩子家长过来,解释一番,实在不成再留下点儿银子,也算是个交待。
不多时,一个鬓发斑白的老者牵着女孩儿从远处走了过来,老者慈眉善目,行走之间掺夹着一股子硬气,明眼人一看便知,这绝对不是寻常老人,必定身怀绝技,武艺惊人。
老人不慌不忙走到近前,先是看了看杜百川,又瞧了瞧其余几人,最后目光落到镇远镖局蓝底黄边随着风飘荡的镖旗上,眉头一皱:“几位从哪来啊?”
“回前辈话,小镖号从关外溪城,押着镖要奔山东去!”杜百川欠身拱手。
“一路就这样过来的?威武镖?”老人指了指迎风招展的镖旗。
“一路就这样,因为新起的炉灶,头趟镖,眼下世道乱,买卖难做,想留下点儿名号,一大家子吃饭呢!”杜百川说。
老人点点头,问杜百川:“我家孙女跟你动了手了?”
“我好心抱她到路旁,孩子打我肋下,我回手掩挡,实在是没了轻重,让孩子受委屈了!还请前辈不要怪罪。”不知怎的,老人每一句话都像压在杜百川心里的石头,每问一句,压上一层,只感觉越说越没底气,越说越胆怯,对方气息凌人,是那种在长期交手中养成的无形的威严。
“哦,我想也是这个孩子先伸了手,不然你们一帮大人,也不至于和孩子置气。不管你们事儿,是我给娇惯坏了!”老人摸了摸女孩儿的头。
“爷爷,他们不降镖旗就想进沧州!”女孩躲在老人身后说。
“回去找你二叔玩儿去,女孩子家家,成天研究这江湖事儿,以后找不到婆家!”老人蹲下身子,拍了拍女孩儿的脑袋,女孩儿撅着嘴气鼓鼓的一扭头跑走了。
直到女孩儿走远了,老人才站起来,先前的慈眉善目渐渐变的冰冷起来:“镖不喊沧,从天津到北京,从山西到热河,那一家镖局路过沧州敢不降镖旗!你们是有多高的能耐啊!”
“俗话说,不知者不怪,晚辈当真不知还有这一说法。”杜百川说。
“镖旗留下,你们走吧。”
“放屁!”李慕侠突然一声大喝,翻身下马,走到镖车前面。
杜百川一把拽住他,自己挺身走向前去:“前辈,既然不知,我们有冒犯的地方,改了就是,为何要留我们镖旗。”
老者没有再瞧杜百川,恶狠狠的眼睛透着凶光盯着李慕侠:“年轻人,你可狂着呢!”
“说对了,狂着呢!沧州怎么了,沧州就不容人了么?镖不喊沧,我看就是你们想把着镖行的生意不给旁人做。我还就不服了!”李慕侠歇着眼睛也看向老者。
“好,镖旗我不要了,只要你能过去我这里,我保证沧州大小镖局教场没有一个人敢拦着你,敢不敢来比划比划!”
李慕侠真的动了怒了,甩开杜百川,一个箭步冲向老者,紧跟着一脚踹向老人的面门,老人也不含糊,侧过身子就把双掌从腰间推了出来,李慕侠感到背后一阵风袭来,赶忙哈腰闪躲,老人的膝盖又紧随其后冲了上来。这一下正顶在李慕侠的胯上,李慕侠只觉得下肢阵痛,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上,腿上发了几次力,都没能站起来。
“张策,去给小六子驾回来!”杜百川见师弟落败,一张赔笑的脸也变了颜色,他先检查了一下李慕侠的伤势,发现是胯骨关节受到重击,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扭头奔着老者走来:“前辈,不说别的了,既然如此,我陪你过过手吧!”
老人冷哼一声:“来!”
“失礼了!”杜百川右脚一躲,朝着老人便是一拳,这一拳毫无心意,也毫无变化,就是直挺挺的一记炮拳,老人一皱眉,左手插进杜百川的手腕内测,接着巧劲儿向外一拨,右手以掌化刀,一个力劈华山砍向杜百川的面门。
“师哥!”身后的兄弟见老人这一劈来的又猛又急,失声惊呼起来。
杜百川非但不躲闪,反倒紧跟两步,几乎要钻进老人的怀中,左手顺着俩人中间的缝隙,忽的窜了出来,只逼对方咽喉。老人只好收回右手,向下硬截住轰来的拳头。虽然他按住杜百川的拳头,可这一击的力量却叫他平底跳起老高,凌空向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站住。
挫则侧身跟步进,闪展腾挪击;
速如闪电莫迟疑,快打出不意;
硬如钢锥戳软泥,冲撞莫松弛;
脆如爆竹发寸力,克坚如摧壁;
不等对方回击,杜百川跟上几步,又再次发起进攻。这一次,他使出了弹腿,他的弹腿要比李慕侠用的更加轻车熟路,也更变化多端。跺、踢、踹、扫、勾、挂、排、缠、点、撩、截、拐,每一势打的都规规整整,每一招交待的也明明白白,他像一本拳谱一样,严格的按照师父传授的顺序,把二十八路弹腿的套路循环反复的施展开来,一点也没偷工减料。即便遵循着套路打,老人也依旧应接不暇。不一会儿便头顶见汗,连连溃退。
“镖车给我往前走!”杜百川一边向前进攻,一边喊着。
趟子手和几位镖师得到号令,心领神会,齐声喊起了镖号:“以武会友,镇远无双,盗匪退让,我武维扬!合——吾。”
镖车缓慢的向前走,杜百川也一点儿一点儿的往前功,老人此刻早已有心收手,可杜百川用镖车押着自己往后退,实在是不给自己留脸面,咬了咬牙,使出了戳眼珠,踢裆下的手段。
杜百川却并不在意,他本无心如此强势,实在是老人蛮不讲理,又伤了自己的师弟,心里一股子火,非得都撒出来不可。
“不打了!我认栽!”
直到老者喊停,杜百川这才收起拳脚,面不改色气不喘:“这沧州我可镇远镖局挑旗过了?”
此时,道路两旁已经站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老人此刻还没倒匀了气,但还是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你说了算是不算,不过即便不算,今天我把话撩在这,我这趟威武镖,就是要喊着镖号挂着旗,大大方方的走出你们沧州!拦着我的兄弟的,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杜百川孤注一掷的坚定叫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颤。
老人铁青着脸,咬着牙憋了好一会儿,对路旁一个伙计打扮的人说:“认得我不?”
“认得认得!咋能不认识您啊,张镖头!”
“去镖局给我传个信儿,就说总镖头张岚枫有命,沧州诚兴镖局所有在家的镖师都给我出来,护送镇远镖局走出沧州地界,保证他们的安全。”老人说完,朝杜百川一抱拳,拂袖而去。
“谁?他是谁?”吕淳义捅了捅身边的张策。
张策也有些懵了:“沧州神拳,张岚枫!”
杜百川也才大出了一口气,心想,镇远镖局,这样就算立起来了吧?
五
终于进了山东境,李慕侠也终于可以行走自如了。一路上李慕侠都在缠着杜百川问:“师哥,你知道他是谁么?”
“听说过!不认识,不然我也不敢跟宗师动手啊!”杜百川确实没说假话,人的名,树的影,如果他提前报了号,杜百川还真不敢与之交手。
“这沧州也是没人了,这两下子都是沧州神拳了,你说咱师父活着时候,能打过他不?”
“废话,我还能比咱师父厉害么,傻小子?”杜百川乐了。
张策听见他们二人说话,跑上来说:“我看你就比咱师父厉害,师哥!信不信,咱们返回的路上,肯定走到哪都有人要来和你过过手,到时候一路从山东打回东北,杜百川的名号,可就真真的叫的响了!哈哈哈!”
杜百川摇了摇头,说:“我就是看不过他打小六子,嗨,你们别以为我打的了李岚枫我就天下无敌了,还是那句话,能人多了,江湖上,谁也别说谁能永远不栽跟头!”
李慕侠和张策还想再奉承师哥两句,可杜百川已经催马向前,家乡近在咫尺,说心里不急,那是假的。
“师哥,您慢点儿,镖车跟不上了!”吕淳义押着镖车,紧赶慢赶也追不上杜百川,这才喊到。
杜百川突然勒住缰绳,从马上下来,一举手,叫停车马队伍。
“怎么了,师哥。”吕淳义问。
杜百川指了指前方,一摆荆棘条子横在路上,阻断了前行的去路。几人皆是一惊,没想到一路过来,竟然在家乡门口遇见土匪恶虎拦路。
“都别做声,别碰那个荆棘条,在这等着,我去前面问问道!”杜百川说完,转身弃马,走向左前方的林子里。
“合……吾,在下杜百川,今日小号冒昧路过贵宝山,还请林中兄弟行个方便,如若听见,请当家的见面一续。”杜百川对着山林,高声喊到。
“杜老板,可还认得我啊!”林中闪出一人,杜百川定眼看去,发现并不认得,可这声音却极为熟悉。
“当家的,咱们有过老交情?”杜百川问。
“杜掌柜的真是贵人多忘事儿,如今万儿响了,就不记得兄弟了!”
杜百川猛的想起,这个声音不就是在奉天住店的时候,房顶那个盗贼么!
“兄弟,想起来了,那晚当真是哥哥做的不对,我这里有些银两,当家的领着林中其他几位弟兄喝酒吃肉,日后有机会到溪城,哥哥自当盛情款待绝不含糊!”杜百川自知理亏,从腰间接下钱袋,丢到土匪脚下。
土匪捡起钱袋,在手中掂量掂量,笑着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收着了?”
“收着,收着,不然哥哥心里过意不去。”
“这笔账咱们两清了。”
“兄弟留个蔓儿,总走这条路,日后哥哥免不了麻烦老弟!”杜百川说。
“那就不必了吧!杜掌柜,你为了这群兄弟可真是煞费苦心,连这种招都想的出来,我也是当家领人吃饭的,仁义,佩服!后会有期!”说完,一闪身消失在林中,不见踪影。
杜百川返回镖车跟前,不理会旁人问话,只是紧锁着眉头,围着镖箱转了三圈,终于打定主意,丢出一把钥匙说:“知道刚才哪人是谁么,就是那晚和小六子动手的人!来,把镖箱开开!”
“师哥,这可使不得啊,给钱可以,货可不能给,这可是赵掌柜……”吕淳义拿起钥匙,但是不敢开箱。
“什么赵掌柜,这是四车石头,我为了亮个头镖,求着赵掌柜签了假镖单,为的是开个好头,以后能有买卖做。”杜百川无奈的说。
“石头?”李慕侠也有些懵。一时间,只有张策明白杜百川的用意:“没有这一车石头,咱们镇远镖局什么时候才能接到生意,你们怎么还不明白么?”
经张策这么一说,大家才恍然大悟,显然这一趟石头镖已经起到了效果,回到溪城,买卖想必不会少了。
“赶紧开箱子!”杜百川还是不懂刚才那人的意思,急切的想要看看,镖箱里究竟怎么了。
第一个镖箱打开,里面确实入杜百川所说,堆满了一块一块的石头,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直到开启日常存放在李慕侠房间的四个镖箱,盖子掀开,竟有一张白纸盖在石头上面,杜百川一把抄起,只见上面写着:
天拳浮气上身形,
地足撤踅盘底龙.
悬丹停稳凭神助,
空健灵霄飘云中.
齿开明光一条线,
白挡圈围似座城.
春戳明杆八尺度,
温柔纳来十面风。
纸张从手中滑落,杜百川对呆立原地的李慕侠说道:“若不是那晚我喊住你,你早就在夜里被抹脖子了!”
“他啥时候放进去的啊!神了!”李慕侠惊呼。
杜百川叹道:“这就叫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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