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尝试用自述讲故事的方式介绍《步履不停》这本书,书中有更多美和值得琢磨的意味,没有累赘的文字,语句很有画面感,很值得揣摩,值得思考的也绝对不仅限于文中说的这一点点。虽然调调有点(很多点?)哀伤,但电影和书里都还有丰富的可赏味的美好,美食,夏日,树荫,拌嘴,纤毫间显现的温情和关心,都藏在细节里,最好还是书里看看,而后去电影里对照欣赏。电影和书里有许多美好温馨的东西,我从追忆的角度来讲,整篇的调调都很哀伤,思考的多点自然就轻盈不起来,万万不要影响对美的发现和读书的心情了~
一日一生,步履不停
打我出生起,我就一日一日的生长着故事。我看到、听到和感受到的一切,都晾制成一层一层透明的膜衣,黏附嵌套在身上。如果你有双利眼来看我这副渐渐为岁月攀爬的皮囊和日益肿胀的心,你会发现我像个拥有圈圈年轮的洋葱头套娃。我活的越久,膜衣堆叠的越厚,想去探摸裹在最中央的心,感受它的搏动和温度,也一日难过一日了。我还远没有衰老呢啊……难道,我已经衰老了?小时候大人常说,牡蛎肚里的沙砾在日夜的舔舐中最终变成圆润光泽的珍珠,苦难别怕,他们都会变成你的精神宝藏。我相信了。我如今也仍尝试不要去颠覆。但是,他们,这个世界,和我身后的脚印里,全写满质疑。
也许有些伤痛这辈子都无法平复,它们像甲状腺结节一样寻常多发,暗暗支配你的情绪语言和心理。也许这辈子,我大哥的存在,是我头顶挥不去的阴影,而他的死去,成为我家和另一个陌生人今生的劫难。
你们看过《步履不停》吗,那是我携妻子和她儿子第一次回家的一天。对,你们口中的拖油瓶,而我是首婚,四十了,一个失业的油画维修工。我有一个同样没出息的姐姐,毕业之后待业三年在家,不过她给自己找到了很好的夫婿,也是我回家时最希望共处一室的人,叫他小太阳或者同风扇好吗?你知道的,家里的气氛总是在言语争锋中走向尬尴到结冰,或者沉闷到窒息的状态。关于他们如何相爱,为何决定共度此生的故事,我并不知情。母亲总爱抱怨,对任何人任何事,当然,对我大哥肯定除外,我是说,想必吧,如果他还继续活着的话。妈妈一贯作风是当下慈眉善目的赞美,转身再絮絮数落一项项的不是和烦扰,看透之后,再听到那些话语会觉得恶心,尤其看到对方因接受赞美而不好意思的表情时,我都会一阵阵犯呕,扭头不去看母亲虚伪中略带得意的笑容。父亲呢,冷漠闭塞的工作狂一枚,一生都在事业中寻找尊严和个人价值,退休后还建立私人诊所,挂着诊室的牌子,当然,已经早没患者了,唯有对面的老奶奶过来请去号脉。母亲为此也喋喋不休,酸一酸他只为了打击他浮起的自得,并没感到含有吃醋的成分。家务方面,父亲当然分毫不沾,这也是母亲的观念,我和大哥也在这样的观念下长成一样的模样。母亲的厨艺还是很棒的,没有哪一教派之说,就像她的插花一样,好看,随意,不属于任何一派。回家的日子里吃吃喝喝,寿司,天妇罗,砸开的冰西瓜,夏日炎炎,如果气氛不这么压抑就好了……
我们都聊些什么呢?什么都有的说。辛苦我的妻子了,总在家人间互揭老底的时候勉力挽回尴尬局面,我很想告诉她,没用的,我小时也曾这样,都没有用的。自从大哥死后,任何一件小事都能引起对他的追忆,我的人生更是被拿来和大哥比较,这种比较倒不是在他去世后才开始,打我出生,前面有优秀英俊正义阳光的哥哥作榜样,我知道我此生都不能超过他,只是在他背后的阴影里成长让我很不舒服,于是,但凡他擅长的我一律不屑一顾,剩余寥寥无几的事情上,我就拼劲全力去学好。比如画画,谈不上喜欢,但是功课很好,也顺势读了这个专业,其中还有逃避爸爸强烈的让我读牙医的意愿。我很明白我没有画家的天赋,搞一点维修工式修修补补的杂活吧,维生还勉勉强强。是了,我这样平庸之辈的无为生活。
那一天是哥哥的祭日,我们前去扫墓探望,我的大哥,十七岁,那么好的年纪,为了救一个陌生人,走了。一个肥胖 贪吃 无能 生活过得让人惭愧的庸常之辈。我知道这件事情不可以作计算,大哥之所以是大哥,不管对方是怎样的人他都会去救,不顾自身安危。只是,这对我们对那个人都成了沉重的负担……母亲父亲本来哀伤的心对此更加无法释怀,每一年,必让他来祭扫,我明白,那是一种惩罚,握在手里的一条锁链,摔紧在这可怜人心上的刑罚。每次我劝母亲,明年别再让他来了吧,已经可以了吧,一定会被恶狠狠的驳斥:这种程度怎么够,要一辈子让他记住,如果可以,让他抵命都不为过,这种无能之辈。是了,无能之辈,我们都是这样的无能之辈。那有什么办法呢?不是谁都可以做到优秀,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像大哥一样被光芒笼罩,即便加倍努力,也达不到优秀,这个世界难道无法容忍不乏努力却缺少天赋的人吗?我们疲惫的心无奈的心抑郁不得解的心情,无法被理解吗?如果大哥还在,你们,你们所有人,谁敢确凿的断言,他就会一直优秀下去,一直英俊全能,不被生活打垮?不会在岁月消磨里变丑变胖变老,变得一样萎靡懒散?我真的希望你们能看到,那个人肯定也宁愿自己那日死掉,而不是这样死也不是活也不能的被无期徒刑煎熬。
对不起,我情绪失控了。在难得回趟家的日子,在大哥的祭日。我们的痛点越长越大,扩散变形,我怕它了,厌恶它,可是我无力把它从每个人心头摘下。
这是我的原生家庭,也有生活的美好细节,也有和谐欢喜的剧情,人不能一直活在悲苦里,可惜,悲苦也无法除尽,隐藏在骨缝深处,时时作祟。我常想,如果这件事没有发生我,我们都会过得很好吗?父母恩爱,子孝母慈,兄弟和睦,萧墙安稳?会的吧,除了依旧平凡的我,一生努力挣脱被比较被压制的命运。我知道大哥也不喜欢这样,如果他在,有这个心头肉陪伴爸妈,我可以逃到远处平凡清静的生活,并且少了许多愧疚感。但,如果他在,他很可能会选择去更宽广的世界搏击一把吧,他可不会是躲在父母翼膀下的小鸡。
唉,家人互相都太熟悉了,太清楚彼此的长短、喜恶,还有顽固执拗的毛病和病根。我们也彼此关心照顾,我们也互相伤害打击。血脉里的亲情和厌烦搅和在一起,就这样,那日之后,再见诀别。
人一旦走了,什么都晚了。连埋怨都消散了,什么都没有意义,只剩下深深的悔愧。
父母在,人生即有来处。
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父母是挡在死神和我们之间的一道墙。
原来这一生,都活在他们的庇佑之下,即便这样,我还觉得很不够,很不够。其实,真正不够的是我做的付出。
为人父母,为人子女,到了中年了,还都没学好怎么做。对不起,实在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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