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花躺在华北平原上
在1982年一个糊成团的野火里
改革开放四年
没见饿死过几个人
她攥着沾了油的纸币
夜很长，几乎没退路
每个爱她的人一生很长
最后苦不堪言得很短
娘死了，爹也死了
这呜咽的村里没熟人了
两小无猜的人也成了念想
她想起她的娘
头上披着四方秀着牡丹的红头巾
她的娘骂她的爹没出息
也骂她是个女娃
讲一些碎成玻璃碴也要伤人的话
她的爹抽最呛人的旱烟
于是娘说咳死他迟早的事
后来碎嘴的娘先死了
她那蠢傻的爹一边骂
“死在我头里了，
一辈子就清净这么一会”
爹也死了，剩她一个
1965年生人，十七八岁
她跟她娘一样也裹那块红头巾
庄子里游手好闲的都喊她孤儿
孤儿啊孤儿，没人跟她讲宇宙
宏伟又充斥真知的地方
可她眼里黄土只会裹挟草沙
狗都睡了，狗尾巴草卖命沙沙摇
巴结她，请她垂爱侧目过来
还有四月倒过来的寒流
后半夜她躲到草垛里
房子是大伯家的了
他的两个儿媳凑到别家叽叽喳喳
窗户耀眼的双喜贴了一年
除了自由只剩自由的风了
开始回忆如何躲避学堂
如何暗地里骂她可敬的亲娘
骂那个众生弃她的夜
可始终还是长头发
生来该带走的东西也没带来过
华北平原么，青藏高原啥样的
北京糖葫芦哪里买，非要去北京？
很冷了夜里，该死的四月
春天如约来，可没说春来即春盛
阿花想看书识字
她也听说过一行一行叫诗
这么一刻，叮叮当当又颤巍的心
蛩鸣不止，什么虫子都胆怯轻声
可是谁生了就是一首诗呢
谁又老了不是一首诗呢
阿花不会懂了，没人教她不行的
先生的已经长青
村落梦醒都疼得辗转呲牙
七十年代一天
草垛压死一个风般轻的女子
就像飘来旋即流逝的昨日
道理谁跟谁都不能再讲明白
阿花活的有那么片刻宁静
她说过：
“死后要去看海，
那里比蓝天要蓝”
没人再提过她
我写她时
诗就是她的墓冢
活不在那个时代活不成那个人
她见了可亲可惧的爹娘
一起生活在那个颓圮院墙里
风吹来，她还在田野上
老成一首诗
并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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