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沙上闲鸥
北方的春天,长的是等待,短的是猝不及防。
等待是漫长的。从每年的11月到次年的3、4月,小半年的时间,北方的树木都是光秃秃的,山失去葱茏,土地裸露着皮肤,行道树干枯的枝丫在空中摇曳,天地间一片肃杀萧然,连带人的心情也褪尽色彩,变得孤寂起来。早春二月,当南方的梅花落尽,雨前的春茶已经在了北方人的杯口荡漾,此时,也只能隔着屏幕羡慕江南的桃红绿绿,眼前依然不闻一丝春的消息。
挨过了三月。先是柳树传递春的信息,那下垂的枝条开始柔软起来,继而,草坪上泛出星星点点的细碎草丫,依稀的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的光景,之后,迎春花睁开了惺忪的睡眼,闪动着千万点鹅黄的光晕。
而北方的春天来的时候,又是令人猝不及防的。某一个清晨当你匆匆赶路,或是驾车在城市里穿行,转角处突然的一树白中透粉的山桃花跟你撞了个满怀,而前两天还是一树枯枝,竟然一夜之间花开满树。楼前向阳处的杏花也纷纷嚷嚷地炸开,那黝黑皴裂的枝干和轻薄洁白的花瓣反差那么强烈,真是好看。之后没几日,洁白的玉兰也不再矜持,啪的一声打开,比拳头还要大的花朵,从低处一直开到树梢,远望过去,蓝天下高大的玉兰花树,如一群白鸽麇集枝头。
紧接着,急管繁弦热热闹闹的春天就来了。大黑山的红杜鹃从海拔最高处向下一直倾泻到半山腰,那大片的火焰,满山满谷地燃烧。一棵棵龙王塘百年的樱花树盛开了,花瓣片片飞雪,着日式和服擎着花伞的美女靓男,蜜蜂蝴蝶一般在花树下翩翩。
可惜,今年遭遇疫情,大黑山关闭,很多公园限制游客进入,以往公园和景点热闹的春花,只好寂寞地孤芳自赏,自开自落。
相比较公园里修剪整齐的名花异卉,我更喜欢郊外没人经管的各种野花。离家十里城市西部大山里有条山路,一直是我钟情的山水佳处。初春,沿着那条半山腰的山路蜿蜒前行,山坡上初开的野杏花远远近近散落着,在周遭一片干枯草树间显得那么耀眼,你会感觉到沉睡一冬的大山睡醒了,突然睁开了眼睛。而近处山路旁一丛丛密密的迎春,细密枝条上涂满金黄,由近及远,像穿戴黄金甲胄的一队士兵,雄赳赳气昂昂,站在春风里等你检阅。没过几日,路旁的丁香也开了,初绽的花蕾是紫色的,盛开的时候渐次转白,与金黄的迎春比肩,直到把迎春比老了,黄花下面生出嫩嫩的绿叶。其实,丁香的独家武功秘籍不是它的花而是它的花香,那种香太有侵略性了,满山满谷流布,想躲都躲不开,忍不住一次次呼吸,累的你鼻子都发酸。
山路下面大片坡地是农民的果园和苗圃 ,春天来了,这里最热闹。艳红的桃花,白里透着绿的梨花,粉白的苹果花,以及叶和白花一起长出的大樱桃花......这些果树花虽然不是专门观赏的花,看上去一点也不比公园里专供观赏的花木差,盛开时节,那种成片成林的气势,更是公园里的花木无法匹敌的。
北方的春天干燥少雨,春深了,偶尔也会落下一阵子油酥酥的春雨,一夜之间,地上的草绿了起来,二月兰、紫花地丁、山茄子、婆婆丁等五色花朵热热闹闹点缀期间,柳絮飘飞,白杨一下子窜出嫩绿的树叶,远看群山大片的浅碧色彩已经攻陷了山头。再过些时日,牡丹、芍药、蔷薇、鸢尾就会接管了春天。及至五月下旬,槐香盛开,香飘满城,布谷声声,邀来长夏。这个春天就过去了。
北方的春天大抵就是这样,漫长的等待,一场轰轰烈烈你追我赶地盛开,热闹过后绝不留恋枝头,各自安静离开。
比之于南方的花木,北方的更热烈更火爆,一如北方人的粗犷豪放快意恩仇的性格。江南的四季似乎界限并不分明,我在三月的江南游走,细雨中满地都是刚刚落下的黄叶,环卫工人不停的清扫,原来是初生的新叶正在替换旧叶。
我曾在三月的扬州瘦西湖看到绿叶丛中点缀的细小黄花,看着眼熟,竟一时不敢断定什么花,拿出手机识别,显示是迎春花。相同的花开在南北方竟然差别这么大。瘦西湖水滨盛开的桃花多达十余种,好看的桃花多数都有绿叶相伴。北方春天树木都是先开花,花谢了之后才慢慢长出叶子,所以,春天的花开在寂寞已久的枯枝上,绝无一片绿叶扶持,显得格外突兀格外霸道,是一种蛮不讲理的气势。
疫情居家办公,每日都要抽时间来这里跑步健身,有时约了朋友一起,锻炼累了找一处花树下休息。朋友喜欢喝茶,天气好的时候用便携式气罐在花树下煮茶,就近捡拾石板当茶台,杯中碧绿的春茶冒着热气,雪片一样飘落的榆叶梅花瓣,落在头上身上地上,偶有落入杯中,我们举杯一起下咽。我们互相调侃对方是花痴。
苏东坡有“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海棠诗句,他简直爱花成痴了。我想,只有这样的心境,才能让他度过一世的清苦,把一路贬谪的日子都活成诗。看来做个花痴很不错,只怕我们痴得还不够呢!
每次从山上锻炼回来,都要采撷几枝野花回来插瓶,从早春第一枝的迎春,到后来的杏花、桃花、梨花、丁香花、酱紫绛桃、榆叶梅,天天在阁楼案头盛开,满屋飘香。写字读书,独对粗瓷瓶里盛开的鲜花,春天仿佛就驻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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