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其永恒

今早出门，意外地感觉冬日里凛冽的风柔和了许多。想想也不为奇，北国的春日总是带着银装素裹的余韵，算算时节也该到了回暖的日子。

北国的初春即便过了惊蛰，也依旧保留着冬日的寒凛。似那美人眷恋着眉梢最后的冷艳，故意将那细雪之黛描了又描。积雪初融，瓦檐间春水滴答。人们感受到了迟归的暖意，渐渐换上了春装，行色不再匆匆。天气一回暖，生灵显得灵动而从容，鸟儿婉转，猫狗嬉闹，就连那窗台上花盆里蔫了一冬的三叶草都返青了，沐浴着午后的暖阳婆娑着鲜嫩的饱满的绿色。

又是一年春归回暖。许多年前就朦朦胧胧地觉得这回暖的季节带给人无尽的欢喜。那时年幼，天气稍暖了些家长就会由着我们出去跑跑跳跳。小孩子也都欢喜，终于熬过了寒冬里的枯燥，于是乡间田野整日里回荡着银玲般的清脆童声，嬉笑打闹，直到黄昏夕阳红。那时，大家解散了，我蹦蹦跳跳地跑回家，到了家门口停下来悄悄掸掸裤脚上的土，抬头就望到醉红的夕阳。那时还小，不知道用何种语言何种笔触来表达内心那明朗又温馨的感觉。只陶醉地朝着天边远望了许久，目送着炊烟袅袅中红日渐落。

如今，求学异乡，初别故园的我又一次在这回暖的春日傍晚久久伫立，目送着夕阳西下，心里竟然升起了淡淡的落寞。夕阳依旧，给这座高楼林立的都市披上了一件柔和的衣裳。行人匆匆，车水马龙，似乎没有人知晓夕阳将尽，夜幕踵至，就连我自己也许久没有认认真真地驻足欣赏这千百年来，四季重复，日日相似的日落美景。是啊，四季轮回，一年又一年在这春去秋来间匆忙走过。朝更夕替，林花谢了一度又一度春红，残了一页又一页冬雪，无数个自然间有常之变标志着时光流逝。春日回暖，春水潺潺，不也是这有常中的一种吗？那么，夕阳呢？夕阳没有变呀，依旧安然地卧在青山长河间，悬在匆匆都市的上空，安安静静地演绎着迟暮的时光尾曲。

回暖之季，迫暮的夕阳显得愈加贴近，似乎柔光愈加温暖，渐渐越来越热烈，金色逼近面庞，灼烧着。那金色愈加炽热，似乎一团被禁锢着的熊熊烈火，灼灼着，燃烧着心底的惶恐疲累。热浪扑满胸膛，久违的踏实感让我在这春日的傍晚久久驻足，许久，夕阳燃尽了最后一丝余焰，沉入不见。融融晚风习习而过，似母亲的手轻轻摇动着这座城市大摇篮，安抚着每个行色匆匆的赶路人。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仿佛卸去了一身的疲累一身的尘埃，我神清气爽。缓缓行走在灯红酒绿，熙熙攘攘的街道，心里依旧温存着夕阳。我知道，晨光熹微，艳阳高照，夕阳晚晴这是太阳的生命轮回。可太阳哪里又存在着生命的轮回呢？古今一轮，朝朝依旧，陪伴着四季更迭，照尽了离合聚散。每一季，每一天都见证着不同的生命诞生离去，见证着不同的脚步相遇相离，惟其永恒。

岁月脉脉流过碧荷裙底，缓缓爬上红枫袂间。朱颜辞镜，美人迟暮。我想，许多年后的春日黄昏，不知在哪座城，哪条街，伫立着许多年后的我，目送着那永恒的夕阳，就像是重逢了阔别多年的老友。君从故乡来，那珍藏心底的画卷便一夕展于眉间，炊烟袅袅，黄牛哞哞，孩童嬉戏，故乡事便就着一缕温阳娓娓道来。

是的，沧海尽教枯到底，青山直待碾为尘，惟其永恒。